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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无轨电车在预定路线上行驶，沿着繁忙的文明一环路，从通渠开往初池。
手机一直静悄悄的，丛漾退出聊天界面又点进去，点进去又退出来，反反复复，百无聊赖。
洛亭或许是临时有事，她想。
等电车到了初池站时，丛漾只好先下车，穿过街道，在她们学校的绿化带外侧找了个位置站好。
绿化带对面的车道上，陆续有车子来往。而人行道上，都是些穿着燕尾式中长外套的男生和套装中裙的女生，黑白色彩，三三两两，手里拿着公文夹。
统一的校服着装之下，这些人的攀比之风倒没那么明显了，甚至还颇有一种学风高贵的和谐之感。
但丛漾见过这间贵族学校的学生是如何瞧不起人的，所以，她对此保留意见。
手机依然没动静，下午时分的太阳没入云层，她又正好站在树荫下，阴凉舒坦得想睡一觉。
刚垂下睫毛，有吵闹声响起。
一条绿化带之隔，她看见对面的人行道上聚了好些初池的男生。
他们围成一圈，说话声隐约可听，伴随着起伏的嘲笑声。
其他路过的学生都朝那边投去目光，有些女生还跟着他们一起笑。
他们在笑什么呢？丛漾随便想着，正打算移开视线，一个男生突然从那圈人中走出。
他的脸颊沾了灰尘，汗水从额角流下，混着尘，很脏。高颧骨，阴鸷的神情下压抑着愤怒。校服也很脏。
他敏捷地跃过矮灌木绿化带，踩了草皮。这一粗鲁的举动又惹来身后那群男生的嘲笑。
他不闻不理，表情不变，像一阵风一样从丛漾身边经过。
“哎，你掉了东西。”她匆匆提醒他，但他的脚步根本没停。
“真的啊，灌木丛上面。”丛漾朝他的背影补充了句。
他已经走出绿化带，往街道对面走去了。
不会是……听力不太行吧？丛漾眨了下眼，转身走去他刚刚跃过的灌木丛。
弯腰，还没伸手去捡，就先看清了他掉的是什么东西——一张金属底色的学生卡，右上角有五颗贝壳印。
她瞬间明白了刚刚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事。
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吧，排挤某个学生之类的。而在初池这种等级分明的学校，只有五颗贝壳印的学生最容易成为被排挤的对象。
难怪以前洛亭总跟她描述自己有多幸运：因为殷家的关系，初池里的师生似乎都忘了她是五颗贝壳印的学生。
当丛漾捏住那张卡的一角时，另一只手也夹住了它。
她抬头，对上一张略显傲慢的脸。是刚刚笑得最大声的一个男生。
“你是他的朋友？”他问她。
“不是，”丛漾把学生卡从他手指间抽走，顺利捡起来，“我不认识他。”
“那你看清楚了，你拿的是什么东西，”他双臂交在身前，打量着她身上的校服，“这可不是你们学校的。”
丛漾从自己的背包里找出眼镜盒，戴上眼镜，仰头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看得很清楚了——你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男生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的同伴，见似乎没人听见她的话，才松了口气，慢悠悠转过头来。
“你不认识他，捡了他的卡又有什么用？”
“我想，总好过交给你。”丛漾刚答完这一句，就听见了洛亭喊她的声音。
她没再理眼前这人，从灌木丛的矮阶下来。
2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都不认识那人。”
“不认识是正常啦，”陈洛亭挽住丛漾的手，笑着看了眼男生的背影，跟她说，“他叫付格致，打棒球可厉害了。”
丛漾轻“哦”一声，“对了，或许，你知道这个人吗？”
她把手里捏着的学生卡递给她，“他把自己的东西掉在灌木丛里了，但是人已经走远了。”
“这个……”陈洛亭接过来看，上面姓名一栏写着‘房之源’，“……是城主夫人的侄子。可是我跟他没什么交集。”
“这样啊？嗯……你知道他班级什么的吧？直接还给他应该就行了。”
“我们没有固定的班级呀，怎么找？”
“那要不，放在你们学校的失物招领处？”
“行，”陈洛亭收起这张学生卡，想到什么，又拿出来，双眼亮亮的，跟她说，“也许少主跟他熟哎。”
“然后呢？”
“我去交给他吧，方便！”陈洛亭拖着她往回走，“少主临时说要去一趟借阅室，现在应该还没走。”
“其实——”
“哎呀我知道这样做是多此一举，”陈洛亭打断她的话，脚步匆匆，“但是你不懂，我得多制造点跟少主相处的机会。”
“……”这才是洛亭的目的吧。
其实丛漾想说的是：万镜城的流言空穴来风，城主一家的亲子关系淡得很。
所以她很怀疑，洛亭的那位少主有可能跟城主夫人的侄子很熟么？
3
校门高阔，两旁石雕精美，墨色的‘初池’两个字刻在横梁上，苍劲气势。
算起来，这是丛漾第一次踏进这间云集城内众多贵族子女和三院未来精英的学校。
行至校内人工喷泉周围，她停下脚步，“我在这里等你吧。”
“你怎么啦？”陈洛亭笑着问，“少主又不会吃人。而且，我记得你从来没见过他真人哎。”
“我犯懒啦，不想爬楼梯，你快点去。”
“那行吧，我很快就回来！”她脚步雀跃，背影消失在某一栋教学区的转角处。
怎么可能很快就回来的嘛？丛漾无聊地拿出手机开始计时，待会儿等她回来时，就可以开她的玩笑了。
丛漾忍不住滴溜着浅棕色的眼珠观察这间学校，缠绕的古藤，喷泉池底部的雕刻，石铺小道不知通往何处。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移动脚步，沿着石铺小道往她们学校的西南方向走去。
暗红与浅白交织的格子裙在膝盖弯处轻轻摇摆，丛漾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踩着石子路。
她猜测着，这种两旁长满了小花小草的小路，应该通向某个古典文艺的休息区之类的吧。
不料，前方突然变得开阔，俨然是一片极现代化的停车区。
果然，贵族学校，连建筑设计师的脑回路都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说话声在停车区响起，丛漾下意识侧身躲，尔后又挺直了脊背转出来。
当然，她躲不躲都没区别，因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啊……还有，丛漾认得那辆淡金色车子上面的鹰形族徽，那是城主殷家特属的印记。
一位高壮的黑衣人站在车子旁，看着是个守卫，车门开着。
“少主长高了。”
短短十来米，她把他们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晰。等听完这句她才反应过来：少主，洛亭的少主。怎么在这儿？洛亭不是说他在借阅室吗？
而且，丛漾没见着他人，车子旁只有那个守卫模样的人。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清冽的少年音响起。
“十个小时不到，这你都能看出来？”
他站起身，原先似乎蹲在地上，被另一辆车子遮住了。
白衣黑裤，绅士学服被他穿得很随意。跟她之前在外面看到的其他学生不太一样。
丛漾轻咽口水，分神看了眼周围，没其他人，静得使她有点紧张。
“藏哪了？”
他这句话让她不自觉往后退，退了又倒回去，因为很显然，他不是在问她，他根本没看见她。
“嘿嘿。”
“啧…”他伸手，修长手指摊开在他守卫面前，“给我。”
“嘿嘿。”
“妈的，”他呼气，抬手敲他守卫的脑门，“给不给？不给我就步行回去。”
他的守卫依然一脸憨厚，“少主，嘿嘿。”
他似乎生气了，双手撑腰，仰脸盯着守卫的下巴，眼里微愠。
“明天开始你不准来接我。”
“嘿嘿。”
“……”他踩了一下守卫的脚。
丛漾捂住嘴，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不能笑出声。
如果这就是洛亭口中一等一出挑的少主殷流，也未免太……生动可爱而烟火气了吧。
“漾漾，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丛漾条件反射一惊，就像偷窥的小孩被大人发现了一样。回头，看见朝这边赶来的洛亭。
“我……”
“少主！”陈洛亭顾不上她，立刻注意到了停车区那边的人，唇角上扬，笑开了花。
丛漾眼看着他侧转身，镜头被主观放慢，对上他的黑色瞳仁，短暂一瞬。
的确淡漠高贵，的确眉目精致，的确是洛亭从小就痴迷的那种少数类型。
可是跟她刚刚偷偷看见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现在这么一看，他好像没那么特别，几秒钟之前比较特别，丛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