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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俩都太累了!”翟强根指了指董芷兰,“我知道,她可是更加地累那!你确实应该好好陪陪她了。”
翟忠石对翟强根点了点头,重新陷入了忧伤里。
这时闻讯赶来的姚小红和袁妈等,都挤进了亭子。她们都与董芷兰若即若离,保持一定的距离围着她。
不一会,袁妈忽然惊叫,“姚姨娘,太太醒了!”袁妈现出胆战心惊的样子,“太太,你,醒啦?!”
可是,醒后的董芷兰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只是痴呆呆地朝着周围的众人转着眼珠,傻傻发笑。
翟忠石见董芷兰这副模样,心里不免一阵紧张——难道是那一掌,使她变成了这样?如真是这样,我不是又犯下了滔天罪行?
袁妈、郑妈等女佣们一个个都抓住时机,争先恐后地对翟忠石献着殷勤。
“老爷,天这么冷,呆在这里不是个办法的,你就跟太太先到后面暖和暖和吧。”
“是呀,天快亮了,经过这么一夜的劳累和风寒,你跟太太肯定都吃不消了,太太的身子要紧呀。”
“要不,你俩就到我那去,待天亮以后再作计较……”姚小红为了在众人面前表明她的一个态度,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
“我说过,我和她哪也不去的!就在这亭子里安安静静地待到天亮。”翟忠石的话把所有的人都呛着了。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他主要还是针对了姚小红。
姚小红在翟忠石面前讨了个没趣,只得像个局外人一样悻悻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大家全都默默地走了;翟忠石依然抱住傻傻的董芷兰,呆呆地在亭子的宽板条凳上坐着,仿佛只有在这时他的心才感受到了一丝踏实和依靠。
直到这时,翟忠石才真正从实际意义上去开始反观昨夜发生的一切了。他真正感到了孤独,感到了失落,他开始抽泣了,悲恸了——在这么大的一场变故面前,他怎么能不去回顾过往,检讨自己,怎么能不去反思自他担当起这个家以来,家中发生的那些是是非非……
祈六在一旁劝解,“老爷,俗话说水火无情,您还是要想开些……”
“那宅子是祖上留下的,是我给毁了。我怎么去见我的祖宗呐!”翟忠石像一个孩子,一边抹着脸颊披挂下来的眼泪,一边捶胸顿足地撒气道,“你!帮我把那些长工、短工,反正是所有的佣工,全都遣散掉了!地,不种了,半山上的玫瑰花,也给我毁了!从今往后,我,我什么都不想了,不要了。”
“老爷,这是为什么?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撒气了。谁家的日子会是一帆风顺,俗话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一生没有个磕磕绊绊的?宅子烧了,你还有那许多的地,有那么多的家产。你还年轻,还可以振作起来把失去的再挣回来。”祈六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并不想说许多,“老爷,您和太太都没有事,这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别的,我也不会说什么。老宅子没了,往后您打算跟太太在哪安息。您给个话,我好作安排。”
“你看她。”翟忠石转向董芷兰,看了看她说道,“她需要安静。”
“石榴院的西侧还有一所客房,那所客房差不多常年都空着的,平时,那个院子,只有姚姨娘一个人在那里住,比较安静。您看……”
“亏你想得出?!让她去跟她住一块?!我找你来这里,正是要跟你说这个事的。祠堂那边,两间耳房,有一间做了祭祖专用的厨房外,东边还有一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想过了,我俩就住那了。”
“老爷!?”祈六十分吃惊地望着翟忠石,“您跟太太住祠堂那边?老爷,那样,外人会笑话的呀!堂堂翟家老爷太太,住祠堂的耳房。”
“这有什么啦,跟外人何干么?就这么定了。”翟忠石低头看了一眼董芷兰,紧皱着眉头说,“就不要愣在这里了啦,赶紧找人去打扫干净了,我和她马上就要住进去的。”
祈六犹豫了一会,一声不响地离去了。
自从住进祠堂的耳房以后,翟忠石的心像是安定了许多。这一回,他也记不清是第几次请来医生了。以前,所有的医生没有一个不是摇着头离开翟家的,有几位竟然还带着被指甲掐破皮肉的伤痕或头上挂着花,在翟忠石再三赔不是并多付给酬金的情况下愤愤而去的。
眼看着董芷兰的病情不见好转,翟忠石始终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为董芷兰寻找到最好的医生。
今天,请来的这位周医生,据说是一位颇有名望的老中医。
翟忠石爬山攀岩,穿走荆棘,吃尽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了这位居于深山偏隅的周医生的下落。当他在那间不蔽风雨的破茅屋里见到了这位周医生时,他仿佛觉得面前这位老态龙钟,邋遢不堪的老人,就是一位仙风道骨,云游四方的怪诞客。因为,他相信,藏在深山里的灵芝最珍贵。他想,他这次必定为董芷兰寻到了福音。
可是,这位周医生对痴痴傻傻的董芷兰施行了一番望闻问切后,依然只是给了翟忠石一个苦笑的回报。
周医生摇了摇脑袋,二话不说提着行囊就要离开;翟忠石紧追上前扯住周医生的衣襟逼问,“先生,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内人的病,还能治否?”
周医生手指捻着几根飘胸的白胡须,故作高深地对翟忠石说了四个字,“无药可治。”
这位周医生是否像翟忠石所迷信的那样神秘莫测,暂且别论,只是当翟忠石听了这个回答后,他的整个身体就几乎瘫倒了下去。曾经多少回为她求医问药,曾经抱有多少个希望,可是,每一次的梦想都破灭了。
今天,他吃尽千辛万苦寻来这位周医生,他是把当成了董芷兰的一位救星的。可是,这位心目中的神医,却依然给了他一个让他更加失望的回答,这岂不是把他推向了绝望吗?
看着身边木然的董芷兰,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流着泪与血——翟家,究竟是哪辈子造下了这样深重的罪孽!?
董芷兰的天空果然就定格在了这一天。
这个风雪交加的夜,翟忠石无可奈何的眼神目送着董芷兰走完了最后路程,为她抹下了那双极不情愿闭上的眼。
这一年,她正好在她的人生坎坷道上,走完了令人心酸的三十五个年头。
纷纷扬扬的一夜大雪平静而悲怆,白了翟家祠堂和远处近前的村庄、田野和山谷,似乎一夜之间就把整个世间的浮华和张扬全部都静静地包容了。
董芷兰的棺椁停放在翟家祠堂的正间——翟忠石说,董芷兰的灵堂设在祠堂,便于让翟家的列祖列宗都来为她送行和接引。
当然,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这也是翟忠石的一个无奈,因为,除了祠堂这所阴阳两界同属于正式的宅子之外,翟家已没有一处住所能用来为这位故去的太太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了。
照例行完了小殓、停灵、报丧、大殓、点主、开吊等这些个丧仪程式后,这一天就是发引、下葬的日子了。
送葬的队伍自翟家祠堂延绵出去约有一里多。
踏着厚厚的积雪,脚底发出的嘎叽嘎叽的响声,足可以掩没掉送葬队伍里女人的哭声;时而响起的几声低沉的鞭炮声,则是翟家庄一带古老葬礼仪式应走的程式;摇头晃脑的吹鼓手吹奏出的哀婉唢呐声,和着“咚呛咚呛”的锣鼓声,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雪地上,翟忠石为董芷兰吧嗒吧嗒掉落的那一颗颗泪珠子里,难免没有一颗是为他当初的那些不恰当的选择在暗自神伤和哭泣。
董其炳没有随送葬队伍一起走往坟地,走了约一半路程他停下了。他要一个人静静地立在翟家山头,再目送一程远去的妹妹。泪眼模糊里,他朝山下的雪地眺望着,眺望着……哦!雪地里的那个女子,正远离他的视线一路朝前狂奔的女人,那不是芷兰么?芷兰,我的妹妹,你又何必呐!
飘飞的纸钱,飘舞的白幡,呜哩哇啦的哀乐,还有雪地上留下的那一串串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脚印,董其炳收回了眺望的眼睛,不由地垂下了头——这些无疑都是每个人无一例外最后都要走的路——传说中的那条黄泉路。人生,何苦?做人又何苦呢?
暗自洒下几滴浑浊泪,权当祭奠逝去的芷兰吧!
一个生命走了,一场葬礼结束了。
虽然,翟忠石的心里仍然放不下董芷兰,但是,考虑到这段时间以来家政事务都耽搁了不少,于是,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准备到处去走走看看,把一些亟待解决事务处理处理。当他刚跨进四合院,就被迎面过来的祈六给拦住了。
“老爷,我正准备去找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祈六故意停顿了一会,目的是察看翟忠石现时的心情能否听得进自己的汇报,“老爷,我想把家中的财务收支情况向您报告一下,老爷您看?”
“这段时间多亏你了,忙里忙外的,哪方面都不能怠慢,不容易。”翟忠石夸赞了一番祈六,接着祈六的话题说道,“有些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也正是为了近来的一些事务来找你了解了解的。”
“那么,老爷我们就一起去账房坐下来,我好慢慢地跟您汇报。”翟忠石随祈六进了账房。
祈六沏来一壶绿茶,斟一小杯双手捧给翟忠石。翟忠石接过茶杯,轻轻地吹开去浮在上面的茶沫子,接着抿了一小口,然后把茶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你说说看,我听着呢。”
“老爷,您看,这个是太太停丧七天以及出殡之日的一应开支账目明细,都在上面了。”祈六给翟忠石递过去一张用小楷誊写好的明细账目单子,并进一步补充道,“上面,并不包括给太太医治的费用。”
翟忠石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那张纸认真反复地看了数分钟时间,最后嘴里含混地“嗯”了一声道,“开支竟有这么多……”
“是啊,您想,前前后后七八天时间,每天人来客往的,翟家在当地又是个大户,开支当然是不小的啰。您看,光是吃喝招待就这么多。”祈六指着单子上的某处提示给翟忠石看,接着他又强调道,“这还算不上是一笔大支出的,您再看这些……”祈六指点着,把一笔笔开支都给翟忠石讲解得清清楚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