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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都别说话啦,就要开会了。山枣,你们的都全到了?”翟忠汉站在宗祠门口的那棵大槐树底下,“先礼,二队的也都齐了吧?大家伙就安静一些吧,大会就要开始了。”
翟忠汉的身边,放了一张黑漆漆的方桌,桌子的一侧摆着仅有的一条长凳,上面坐着大队党支书雷松柏。
李山枣和翟先礼分别向翟忠汉报告了各自生产队到会的情况后,翟忠汉俯身向雷松柏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像是得到了雷松柏的认同后,翟忠汉便开始了他的开场白,“大家伙都静下来了,我们就要开会了……今天的大会是非常重要的,大伙就不要开小会了,那边,槐树那边不要再吵吵了啊。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雷支书传达重要指示。”
坐在桌子边的敦实矮壮的雷松柏稍稍向前欠了欠身子,干咳着清了一下他的沙哑嗓子,然后,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现着很深激情洋溢的样子,向散落在四处坐着的村民做起了一个长长的动员报告。
翟先华,三楞子和翟存水的背后是黄土堆起来的一道土篱笆,他们就挤在篱笆上的一棵苦楝树下坐着。这时候,太阳也已沉西,微微的风更送来一阵阵凉爽,他们享受这样的惬意,心几乎狂妄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老槐树下雷松柏的动员报告,对他们来说不过只是一阵耳旁风一吹而过。说到底,开会对他们来说,只是变着法子挣工分而已。参加不参加是件大事,到了会场听不听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翟存水扭头看了一下翟先华,发现他正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像是鬼画弧似的在地上乱画着,“哎,先华,听到没,雷支书好像说到知识青年了。”翟存水用胳膊捅了捅翟先华。
“嗯。听着呢。”翟先华并没有什么激动的反应,“听听吧,听他讲的是什么精神。”
三楞子插过来,凑近了翟先华,“是不是说,城里的知识青年要下到我们翟家庄来了呀?哎,先华,你给我们说说什么叫知识青年吧。”
“你不听到,雷支书不是在说么。”翟先华对老槐树那边努了努嘴。
“公社要求每个村子要在二十天内建造好知识青年们的住房。他们下来了是要住的,都是要吃喝拉撒的啦。知识青年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不像我们山里人,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不见大世面。他们都是些漂亮的俊小伙和美丽的俏姑娘呐。哦,我再传达一下到时候去梁堡镇迎接知识青年的事。公社指示,各个村子都要敲锣打鼓的,要像办喜事迎新娘一样,迎接这些个知识青年进村。这是一项十分光荣的任务那……”雷松柏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话。
散会了,大家踏着慢悠悠的步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路都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翟先华似乎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雷支书说,知识青年是新生事物。这个新生事物,是不是将要把城市跟山沟,城里人跟农村人联接在一起了?
夜晚人静,村前池塘里的三两只青蛙偶尔传来几声“咕呱”、“咕呱”的鸣叫。在时断时续的蛙鸣声中,翟先华总是习惯把自己关进了这半间屋。
正当他在蛙鸣声里对着窗外的漫天星斗遐想时,窗洞口忽然探着一个头来。
“先华,先华……是我,三愣子。”三楞子的声音很低。
“搞什么鬼?天这黑了,扒窗户,不吓人?!”翟先华也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让三楞子听了感觉很严厉。
“先华,你出来!我跟存水商量了的,他让我过来叫你去他那的……”
翟先华坐在竹床上,身子斜侧着,仍然伏在抽屉桌上翻看着他最近喜欢看的那本小册子。竹床的两头用土墼码了支着,屁股一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斑斑驳驳的老式抽屉桌挨紧床沿放在靠着土墙的床头。透过黑褐色的桌面和桌身还可以辨看出,桌子原先大概漆的是赭红色。如今,这张桌子算是翟家最像样的一件家具了,把它摆在这个房间供翟先华专用,也算是翟先华的娘对儿子的一种优待和饱含着的一种期望。
在三楞子一再骚扰下,翟先华不情愿地合上了手上的红封面小册子。然后站起身来,抬手把它插进书架上的其它书本当中,理整好,放齐了。这个书架,其实就是用一块一米来长、窄窄的废弃木板做成的。土墙上钉两根钉子,木板的两端用绳子箍着,将绳子往钉子上一挂,便是一个简易书架了。
这半间屋子,既做了卧室又当了书房,里面有床,有桌,有书架,桌子上还摆放一盏一个人独享的煤油灯。关起门来,这里就是翟先华的一统天下。
屋子的窗洞距离地面也就只有三愣子这么高,三愣子抻着脖子探进
窗子洞,“先华,你就别再磨蹭了么,快收拾好你那些宝贝书走吧!”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么急?”翟先华顺手操起床头边的一个草团子,把它塞进窗洞,算是把这间屋子跟外面隔开了。然后,他一口吹熄了桌子上的油灯,对着窗口轻声叫道,“好了,三愣子,我这就出来。”
娘听出了堂间翟先华的动静,忽然问话了。翟先华知道,娘和姐早已经睡下了,未料想他的动作,惊动了娘。
孩子,都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
娘,队上说有点事情,大概是明天派工的事。他们派人来找我。我去去就回。
都这么晚了,还派什么工?没有明天了么,也不安心地多看看你的那些书……
娘,我刚还看过的,您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唉!你知道就好,去吧,去去就快回。
“先华,怎么我好像听着是三愣子的声音。”姐姐春柳是跟娘共睡一张床的,她的声音也从漆黑的房间里传了过来,“他真的是队里派来叫你的?今天下午村里开会,三愣子跟存水说的那些话多难听。先华,你可不要老跟他俩瞎混一起呀,啊。”
“姐,真的是队上派三愣子来叫我的呀。姐你放心好了,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我会注意的。”翟先华依着姐和娘看不到他,他竟对着房间做了个鬼脸,“姐,你也知道的吧,上次山枣让我写批判稿斗争姜瘸腿他爹,我不是推脱了么?山枣队长还硬说我小小年纪不听话,还吓唬我说要扣我工分的。你还记得吗?姐。”
“那倒是,我们不跟人家瞎哄哄,本本分分挣工分就行了。”春柳好像还是有些不放心翟先华,她叮嘱说,“先华,还有呢,你可不要跟着他们叫小翠疯骚蛇啊,人家疯,那是人家的事,少管人家。”
翟先华被门口三愣子的咳嗽声紧紧地催促着,他只得立即停止与春柳的对话,“是了,姐,我知道了!”
屋子的门敞开着,屋里昏暗的煤油灯被外边吹进来的风压得鬼火似地忽闪忽闪的。翟存水焦急地眨巴着小眼睛,不时地朝门外探头张望,看翟先华是否到来。
今晚的这个想法,翟存水是始作俑者。随后他跟三愣子一商议,两人便一拍即合。
他俩一致认为,要想实现这个计划,如果没有翟先华的参加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因为,在整个翟家庄,像翟先华这样有文化的青年人,除了翟先华还是他翟先华。
“存水!先华来了!”三楞子一边嚷着一边风风火火进了门。
“别高声嚷嚷好不,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要不,被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我们还商议个屁!”翟存水自我感觉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智者,指责着三愣子的鲁莽。
在数落三愣子的同时,翟存水招呼着翟先华进了门。他神神秘秘地朝门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把门关上,栓好了,“先华,你是大忙人,晚上要看书,不像我们这些人一吃过晚饭就上床,睡觉,做梦……”
翟先华被翟存水拉着坐在靠桌边的杌凳上。凑近了灯光,他一下子像不认识翟存水了。
翟先华上下打量着翟存水,惊讶地几乎叫起来“呀呵!怪不得要急着让三愣子去叫我,原来存水今天有喜事那!你看,衣服也换干净的了,头发也理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了,精神多啦!哈哈哈,存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喜事?”
翟存水被翟先华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先华你,我,我这不过是散会后去剃了个头,吃过晚饭洗了个澡,把那几件脏衣服换下了。我能有什么喜事。”
翟先华看了看翟存水,又朝跟翟存水同坐在一条长凳上的三愣子扫了一眼,“那么,你两个说说,这么晚了叫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我敢肯定,你们一定有事情的,你们那点小九九,别的人不知道,我还能猜不出?”
三愣子用胳膊肘撞了撞翟存水,“存水,还是你跟先华说说吧。”
“呵,呵呵,下午村里开会,从雷支书的话里面,你听出什么了?”翟存水眨巴着小眼睛看着翟先华。
“动员呀,要求二十天之内建好屋子迎接知识青年啦。”翟先华不耐烦地简要地概括了一下会议精神。
“雷支书不是说知识青年下放的事情了么?”翟存水像是追问又像是重复地强调说。
“是说的知识青年下放呀,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我们着哪门子急!”翟先华打断了翟存水的话,“我就猜着了,存水今晚打扮这么光鲜,是为了准备迎接城里的知识青年,是不是?你是生怕人家城里人下来了看不起我们?城里人也是人么,他也不比我们山里人多个鼻子,多只眼睛。那些个知识青年下来了,还不都跟我们一样需要参加劳动。我看,不消多久,他们也会跟我们一样的。”
翟存水和三愣子听了翟先华的这番话,相互对视了一下。
最后,还是三愣子忍不住,终于说出了今晚他跟翟存水商量的究竟是一回什么样的事。
这几天,翟家庄热火朝天突击搭建知识青年住房的劳动场面,感染着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情绪。整个村子像是办着同一桩喜事,相互之间都在发布着同一个主题的新闻——知识青年就要进村了。
新房屋的地基,经过李山枣和翟先礼两个队长的多次商议,最后才决定打在了原来用来村里放电影、唱大戏的这块空旷地上。这里再朝前走过两户,就是村前边的那口水塘了。村里作出这样的安排,当然也是从方便知识青年的生活考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