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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们家的成分其实不是地主那。”梅李氏把声音压低了一些,“那都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很滑稽的笑话啦!呵呵。”她发出了一声冷笑。
“娘,您是说,我家的成分不是地主吗?”梅锦桃忽然一阵惊喜,她几乎要大声叫出来了,“那,憨子为什么还要在大会上说我们家是地主,还总把您押进大会堂?”
“憨子?他才几岁的娃娃呀,知道什么……再说,他哪知道什么划成分的事情么,你爹进监狱的时候,他憨子还拖着长长的鼻涕,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呢……呵呵,反正我们家成分也不好,他们喜欢叫地主就地主呗,随便吧……”梅李氏抬起眼睛向远处看了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爹他是一位很让娘敬佩的人呐,全村也只有一位他这样的人,他有文化,有思想,肯上进……可是,你爹,他大概是因为早熟了些吧。”梅李氏抹了一下滚出眼眶外的泪珠。在你和你哥还小的时候你爹他就离开家了,直到今天也未能再见他一面……
梅锦桃盯着娘的脸出神地看着,她脱口而出地问了这样一句,“娘,爹是不是长得很帅呀?”
“孩子,这时候,你爹他大概也应该老了吧……”梅李氏苦笑了一下,“问这个问题,现在对娘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年青的时候,你爹他确实长得十分漂亮的,他身材伟岸,一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拔……”梅李氏白皙而清秀的脸庞上像是慢慢地露出一种向往的神色,她抚了抚梅锦桃的头发,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那时候,你爹他很爱我的呀!娘深深地爱着他……你爹跟我年青的时候,都是在南凹中学读过书的……”
“娘!你跟爹是同学!?”梅锦桃惊奇地问,“娘,我想听听你跟我爹年青时候的故事。娘你就给我说说吧!”
“那时候,你爹和我都是在一所学校读书,但我俩不在同一个班级。记得一次,我在学校‘作文大赛专栏’里,第一次见到了你爹的名字……那次,他是学校作文竞赛的第一名啦,再后来,我也就经常地注意学校那个宣传橱窗了,从这个橱窗里我竟然能经常地看到你爹的名字……后来,我就跟你爹相恋了;再后来,我就嫁给了你爹了。”正当梅锦桃听得十分入神,梅李氏却一下子停止了她的讲述。
“娘,你怎么不说了?你还没有说我爹是怎么离开家的呀!”梅锦桃从娘的怀里把身子坐正了一些,仰起了他一张忧伤的脸庞朝娘看着。
梅李氏的声音又一下低沉了下来,她却不愿再跟女儿说什么了,愣了一会,像是补充地说道,“那时你才三岁,你哥他也才六岁那!”
梅锦桃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娘,她看到娘的嘴唇只是略微颤动了一下又合上了。梅锦桃明白,娘一定是不愿再把爹离开家的原因告诉自己的了;自此,梅锦桃的心里也就又添上了一个结。她暗暗地想,爹一定还有很多的故事……
娘还不到五十岁,可她的头发已近半白,圆润的额头上也爬上了浅浅的皱纹,长长的睫毛只是衬托着乌黑的眼睛,却没能掩饰住眼角的鱼尾纹。尽管娘饱受着风霜岁月的煎熬,她依然是这样的美,是这样的端庄和自重。梅锦桃两眼呆呆地望着娘想,我家为什么摊上了这么个成分,让娘受着这样的苦和罪。
梅李氏的娘家过去也是跟梅文宗家门当户对,美丽贤淑的梅李氏自小受着礼教的教育和熏陶,她娇艳动人而不媚,知书达理而不俗。嫁给了梅文宗后,她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尽力地做好一个贤妻良母;丈夫梅文宗也是读书识字之人,只是因他在早年被说是不满时事而被判入狱,直至最近刑期才满。
梅锦桃从没有埋怨过她的爹和娘把她生在这个家,尽管她的心里有着很多的委屈和无奈,但她都是那样地深爱着她的娘。每回,梅锦桃只要一听到娘要去遭受批斗的消息,她总是会心惊肉跳,直至娘被批斗完,被她和哥哥扶到了家,她的眼泪才开始干。每回,娘遭受了捆绑、谩骂的侮辱回到了家,都不忘用好言安慰女儿,“好闺女,娘不要紧的,不要为娘难过。娘这不是好好的么?”
娘越是做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梅锦桃的心里就越是难过。
梅锦桃这样想着娘的时候,也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韩延青。虽然,她多次跟他说过,她跟他是不可能的。可他总是说,人的出生是不能由自己选择的……
梅锦桃从韩延青那里感到了没有歧视,觉出了什么是真诚和尊重,从韩延青的身上感动着做人的平等。然而,这一切,他和她都只能在半山上,那个属于他们俩的地方去叙说和抒发。
“锦桃,我觉得做人要讲良心,要有道德。我们都是人,所以,我的心目中从来就没有等级意识。我从我的内心深爱着你,可是,我又被那些粗俗的成见所困惑,不敢大胆地向你表白,甚至都不敢走进你的家。我觉得我很懦弱。锦桃,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韩延青神情地望着梅锦桃,企求着梅锦桃能说出一个答案,“锦桃!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爱你!”
韩延青紧紧抓住了锦桃的手,好久没有放开。
“延青,我也爱你。”梅锦桃含着羞涩,含情脉脉地与韩延青对视着,“可是,延青,你能给我一个爱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理由。我只爱你……”韩延青拉住了梅锦桃的手,“锦桃,你摸摸我的心口,我的这颗心每时每刻都在为你跳那!我说不清楚为什么爱你,可是,我的心,就只是想着你,牵挂你,爱你!我真的说不清,我们该怎么办……”
“延青!我也跟你一样的……”梅锦桃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你说,我俩……可是,每次去半山后,只要被憨子发觉了,我娘都是免不了要被批斗,我也真的这是为什么。”
“锦桃,这也许是巧合,以后我们尽量注意避开他,避开那个瘟神……”韩延青说着,心里不禁产生一种对梅锦桃的强烈的爱怜之情,情不自禁,他把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锦桃,不要怕。请你相信我,不管我们遇到多大的阻力和困难,我都会在你的身边,永远跟你站在一起。”
韩延青的话,给梅锦桃送去了力量和信心,她的心在狂跳;她闭着眼睛,仰起了脸,把薄薄的嘴唇送给了韩延青。
激动的泪水挂满了梅锦桃的脸,她哭出了声,“延青,我爱你!我要为你把最美好的东西坚守住,等到我们最美好的那一天,好吗?”
“嗯,守着,我们共同守着,一同等待着最美好的那一天……锦桃,我坚信,我们一定会有牵手的那一刻。”
“我等待着,与你牵手……”
梅锦桃紧紧地依偎在娘的身边,多少年来,她就是这样与娘偎依着长大的。这时,母女俩都静静地,容不得一丝声音的那种静。她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静。在梅锦桃的记忆里,每次,娘挨批斗回来,从不用哭嚎来划破这样的静谧。锦桃知道,娘所需要的静,不是那种死寂一样的静,它是一种安静和平静。因为,娘虽然自己受尽了屈辱,但她却把它作为了换取儿子和闺女安全的代价,所以,每当这时,梅李氏总是以一种旁人难以觉察出来的平静之心,独守着这份嘴角稍露着微笑的安静。
梅锦桃陪着娘,同样也走进了自己的一片寂静的梦幻之中,在一种难耐的寂静中,她坚定了自己的一个梦想:韩延青就是她今生的唯一。
秋天或许是有情绪的,瑟瑟的风撒气般吹落了韩家庄大会堂门口空旷地面上的那棵老柿子树上的每一片叶子,凋零的景象拉开了冬天的序幕。
梅锦桃着了件土布灰绿色上衣,心里暗暗地怀着一种激动和希望,正向着半山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后传出韩憨子幽灵般的声音,“锦桃,你不用上山了。”
“不关你的事。”锦桃厌恶地不愿跟他多说一个字,“你盯梢我?管得着吗!”
“锦桃,我可没有跟着你的,我知道你会在这条道上出现。”韩憨子一副无赖的样子,“锦桃,请随我回转吧。”
“去哪?”
“去你家啊!有你好事了。”
“好事?有了你韩主任,还能有什么好事轮得着我?”梅锦桃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简直是在朝韩憨子叫喊着,“请你让开,让我走!”
“嗨嗨嗨!锦桃,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刚才都跟你娘说了,你娘说,她做不了主,说是要尊重你的意愿。锦桃,就别拧着啦,快随我回家吧。”韩憨子没头没脑地说着一些叫梅锦桃根本听不明白的话。
“你跟我娘说什么了?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管!”
“嗨,嗨嗨!锦桃,这可是你个人的事,不是你们家的事那!”韩憨子死皮赖脸朝梅锦桃这边凑近了一些,“好事啦,准保你是一件大好事,哈哈!锦桃,你赶快随我回去吧,我还等着你给我回话的那,呵呵!”
“走开,讨人厌!”梅锦桃恶心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可是,锦桃又觉得韩憨子没头没脑的话很蹊跷,心里不免忐忑不安起来;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去,她要赶回去看看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路上韩憨子像是一条尾随的狗,不远不近不紧不慢跟着她。
随着脚步的加快,梅锦桃的一颗心也快跳到嗓子眼了……
梅锦桃急冲冲地往家里赶来,刚到门口,她就听见哥哥梅锦海扯着嗓门大叫着,“憨子!我草你娘,你这个流氓,畜生!”
梅锦桃推开门,见娘也正在一旁擦拭眼泪。她知道,这是韩憨子刚来过她家,一定是跟娘和哥说了上面了。
正在难以压抑冲动的梅锦海,见梅锦桃推门从门外匆匆闯了进来,便又不问青红皂白地把火撒向了她,梅锦海瞪眼朝梅锦桃吼着,“你就只知道在外边疯,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体谅体谅娘……我问你,你究竟又怎么得罪了憨子啦?啊……”
“哥!你,你怎么要这样说我……”梅锦桃怎么也没想到哥会这样训斥她,她忍不住委屈地抽泣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