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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畔。
徐阶深深的陷入到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无处发力。
他目光深深的望着严绍庭,笑着摇头道:“严侍读何曾是愚钝之人?”
严绍庭却闭上了嘴。
老徐这人,装了一辈子的老好人,难道是真觉得他就是好人了?
见严绍庭闭口不言。
徐阶最终只能是深深的叹息一声,继而才说道:“这一次松江府、苏州府两地棉农,违背时节,在年初朝廷敲定国策之时,便将棉苗种下,乃是因为这些田地,皆为此次严侍读所要查的两府隐瞒之田地。”
他觉得自己说到这里,严绍庭应当该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严绍庭却是心中哼哼。
不用他老徐说,自己都知道这一次那些对抗国策的棉农,所耕种的土地都是不在朝廷税赋黄册上的。
虽说棉布不如丝绸值钱,却也是优于种植粮食的高价值经济作物。
这一进一出。
徐家和两府所谓的读书人家,赚的可就不是一点点了。
严绍庭顾左右而言他道:“此事,已有张阁老和海瑞在当地查明缘由,如今陛下命下官主办此事,其实不过就是收尾而已。”
徐阶不免气短:“那严侍读的意思,是严查严办?还是国策为先?”
严绍庭问道:“徐阁老的意思,何为严查严办,何为国策先?”
徐阶又是看了严绍庭一眼。
“若严侍读要严查严办,则势必要查清此次两府隐瞒土地全数,而后依照大明律法办。而我大明律,对此等之过,严侍读大抵要在朝堂之上掀起一波惊涛骇浪,届时两府无数人家必将牵连其中而被问罪。
但若是如此,则两府这些人家势必不会认下,继而会在朝堂之上寻求助力,到时候就会引发我大明朝动荡不安,甚至于会将事情从两府引发至天下各地。”
既然已经到这里了,自己也无法让严绍庭主动开口,徐阶便只能将事情挑明,将压力按在严绍庭的身上。
徐阶继续说道:“若是以国策为先,则可将两府田亩隐瞒一事暂时放缓。老夫以为,如今两府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些棉农们也该是配合国策,改棉为桑了。”
这是他开出来的价码。
只要严绍庭能不去查两府的田亩隐瞒一事,那么两府的棉农就会配合改棉为桑。
严绍庭却是笑了起来。
在徐阶疑惑不解的注视下,严绍庭开口问道:“徐阁老,您可知晓下官最近在读什么书?”
徐阶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书?”
“下官最近在读我朝大明律。”
严绍庭回了一句,他继续肯定道:“而且下官还打算,只要下官不能将大明律倒背如流,往后就会一直读下去,反反复复的读,直到能倒背如流的那一天。”
说完。
严绍庭犀利的注视着老徐。
徐阶满脸疑惑,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严侍读……是铁了心要将两府的案子严查严办?”
严绍庭双手抱起,朝着不远处玉熙宫的方向拜了拜。
随后他便满脸正气道:“我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便招揽干臣,制定律法。
大明律乃我朝律法根本,如今苏州府、松江府,两府之地,大肆隐瞒田亩,侵蚀赋税。
下官身为臣子,安敢无视枉顾大明律?安能愧对太祖皇帝?安能愧对当今天子信任?”
此刻。
大明朝数万官员中,就再找不出一个比严绍庭更忠良的了。
徐阶却是沉默的,目光凝重的注视着严绍庭。
许久之后,他才叹息摇头道:“但严侍读身居高堂,位处中枢,难道忍心作势天下因两府之地而动荡不安吗?”
威逼、利诱。
皆无用之后,徐阶终于是上了一波强度。
以天下之势来压严绍庭。
严绍庭却是将目光从远处太液池湖面上两只戏水鸳鸯身上收回,转身直视徐阶。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让徐阶疑惑不解的笑容。
在徐阶疑惑之中。
严绍庭轻声开口:“徐阁老,难道您忘了,下官出身朝堂之上清流喊打喊杀的严党吗?”
艹!
徐阶瞬间愣住了。
若是严绍庭此刻不自己这样说的话,他真的是因为这年前年后的种种事情,忘记了严绍庭的出身。
这厮是严党核心啊!
严绍庭目光逼视徐阶:“徐阁老,您觉得下官身为那帮清流眼中罪该万死的严党。
下官是在意地方上生出乱子,还是更在意陛下的皇命?
哦!对了,您似乎是被那些人尊为清流之首的。”
徐阶脸色瞬间涨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天等在这里,最终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回答。
装了一辈子老好人的徐阶,眼中终于是闪过一丝寒芒,露出几分杀机。
只是很快。
这一切都被徐阶深深压下。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
竟然是朝着严绍庭合手作揖。
严绍庭微微侧身避开。
徐阶已经彻底弱势,低声道:“严侍读究竟想要什么?”
到这一刻,徐阶完全失去了所有的主动,而变得被动起来。
严绍庭收回视线,目光变得缓和起来。
他后退了两步,面带笑容。
“其实徐阁老先前在玉熙宫是听见了的,陛下只叫下官主办东南两地推行国策,清查两地灾情、田亩一事。”
严绍庭语气缓和,一字一句。
他很清楚,如同徐阶所说的一样,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整个大明朝的读书人作对。
一切都只会被限制在苏州府和松江府。
严绍庭继续道:“两府隐瞒田亩,势必是要查清的。朝廷如今亏空巨大,两府又历来都是朝廷赋税来源重地,一旦这些田亩查清,朝廷总是能多些钱粮办事。
至于两府改棉为桑一事,其实朝堂诸公和陛下都清楚,今年种下桑树,也得要等明年才能长出足够的桑叶。
这件事虽然不能立马见效,但却是越早办成越好。棉田改为桑田,依着陛下年初的意思,两府十五万亩田地,前三年是免征税赋的,往后再依照成例征收。”
这是自己的底线,同样也是道长的底线。
如今自己担起了东南的事情,两府隐瞒田亩的事情也爆出,自己有可能将这事压下去吗?
但除了两府隐瞒的田亩需要重新清理出来,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情况,又隐瞒多少,就不是自己现在能去插手的了。
听到严绍庭的底线之后,徐阶皱眉沉思。
半响之后,才试探着开口道:“不过严侍读此番还要清查浙江道新安江大堤毁坏一事,老夫知晓,这些年严阁老的不少门生,都是在浙江为官的。”
徐阶还是想再努力尝试一下。
毕竟,那可是数十万亩此前都不用缴纳赋税的田地啊。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徐阁老又忘了,陛下曾说我公忠体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