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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谢星朝身上发生了变化。
变化是潜移默化的,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不知道会变为什么样子。
他模样在悄悄变化, 个头抽高, 原本圆润的面部线条也开始悄然发生改变, 性格却变得更加内敛安静, 有时候,一整天都待在自己房间,不知道在做什么。
虞鸢现在也不会再进他房间了。
这一年,随着谢星朝越长越大,谢家人上门来的次数也更加频繁,或许是知道谢星朝憎恨他,谢岗自己真的上门的次数反而不那么多, 很多时候,是秘书或者谢家余下的旁支亲戚, 没有和他血缘关系很近的。
他们都想让他回家。
虞鸢升上了高二, 学业越发紧张, 他们每天晚上的对话练习也在谢星朝的坚持下取消了,他说她学习太忙,不用在这种事情上再浪费时间。
这几年下去, 他已经写完了好几个本子, 基本都是和她的对话, 一直都保留着,以前虞鸢还和他开玩笑说过, 等他之后复声了,长大了,这些就都是宝贵的回忆。
一直到现在, 虞鸢也没有放弃想让他复声,以前他自己不在意,但是后来,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只是不让虞鸢再帮忙。
她也确实学习忙,高二时在忙竞赛,她学习原本是游刃有余的,自从接触竞赛内容后,作息时间都改变了,以前虞鸢从来没有学习到十二点后过,现在,也司空见惯了。
谢星朝房间里的灯却每晚都亮到很晚。
虞鸢有些担心他。
这种微妙的成长期,谢星朝性格原本内向,他们性别带来的鸿沟也在这一刻显示了出来,虞鸢是女生,而谢星朝是男孩子,就算以前关系再怎么亲密,在这种微妙的年龄,很多事情,他不方便也不会和她说。
而虞楚生,原本就和他的关系就不那么亲密,谢星朝的亲生父亲和他的关系还要更加恶劣。
虞鸢第一次遇到这种棘手的问题。
许夺夏也有个弟弟,平时和她相处就很好,想来,到底还是和她和谢星朝有很大不同吧。
小少年把门悄悄关上。
小时候那次事件后,他开始说不出话,因为声带受损,和那些匪徒一起待了那么久之后,受过那些折磨,他也不愿意再开口。
他沉默了一个月,医生说他声带已经完全复原了,可是,他还是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又过了一个月,才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问医生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恢复了还是不能说话。
他只感觉到那些人很可笑。
最开始,是真的说不出来,随后,他自己不愿意说了,再然后,沉默的时间太久,他抗拒和外界交流,等到终于再有想说话的欲望时,只感觉语言枯涩,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没有毛病的,医生也说过,他和一般的失语症患者不同,大脑没有受损,也保留着文字书写能力,不能说,可能只是心理障碍。
她一直陪着他练习,从单个的词,到短句子,像教小孩一样,没有半点不耐烦。
一开始,他其实很喜欢这种状态,也不觉得说不出有什么不好。
但是,年岁渐长,他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愿,不想再在她面前露出那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狼狈模样来。
视频里放出了声音,他关了门,把音量调小,随后,里头的人说一句,他模仿一句,然后,认认真真,试图和音频里的人对话。
他想找出以前说话的感觉。
……
那天,虞鸢一直记得,也是个忽如其来的暴雨天。
他们下午开始放假,虞鸢参加的竞赛培训班临时有加课,第四节课是一节自习课,虞鸢请假离开了教室,准备给父母打个电话,说会迟回来一些。
不料,沈琴说,“星朝刚去接你了。”
“已经走了?”
“走了,手机丢家里了。”沈琴说,“哎,他这次刻意提前过去了,估计是怕像上次那样,碰不到你。”
虞鸢,“……”她还记得,上次也是个雨天,谢星朝来给她送伞,但是她先走了,和他硬生生错过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人流量很大,谢星朝说不出话来,虞鸢怕和他错过了。
人来人往,她站在校门口,不知道该把眼睛往那儿看。
“姐姐。”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
少年站在雨里,举着一把伞,风把他一头柔软的黑发吹得凌乱,他朝她大叫,“姐姐,我在这里。”
因为太久不发声,声音很滞涩,音调也有些奇怪,虞鸢以前没有听过他说话。
可是,这一瞬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
虞鸢呆住了,随后欣喜若狂,也不管还在下着的大雨,朝他一路跑去,眸子发亮,“星朝,你刚是不是说话了?”
“你再说说。”她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他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姐姐。”
“姐姐,我来给你送伞。”他垂着眼,有些忐忑,也有些赧然。
他已经开始长成少年模样了,个子不高,清秀单薄,白皙柔软的面颊,说话时有些羞涩。
因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得很古怪。
虽然如此,他还是想第一个说给她听。
他现在说话还有些走调,咬字也不是很准,但是,确确实实,不再是不连贯的音节,是真的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其实,他可以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怕说得不好,所以一直在自己独自练习。
虞鸢真的开心坏了,“星朝,你之前辛苦都没有白费,真的太好了。”
之前多番检查,所有医院都说他身体是没问题的,甚至还有医生偷偷私下问过他们,是不是因为小孩子和家里缺乏沟通,导致自己不愿意开口。
所以,虞鸢也一直相信,迟早有一天他可以复声,也为此坚持了很久,坚持不懈的帮他训练。
只不过,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她开心极了,已经开开始想着回家要怎么去通知大家这个好消息。
要怎么带他出去吃饭犒劳,或者给他买一件什么喜欢的礼物庆祝。
他眸子亮晶晶的,抿着唇,面颊微红。
“虞鸢?”走来一个清秀文气的男生,身材高挑修长,他打量了一下他们,视线没多在谢星朝身上停留,“你还没走?竞赛班的课快要迟到了。”
“啊。”虞鸢这才想起正事,一看时间,确实有些赶了,她还没吃午饭,竞赛班不在学校里头上课,还需要再坐车过去。
“何绍他们叫了辆车。”那男生说话语调和缓,声线低沉温和,“没走,还有两个空位,你要一起过去么?”
这样确实省了很多麻烦,但是……虞鸢看着谢星朝,有些踌躇。
“你弟弟?”
“嗯,我弟。”虞鸢说,“今年初三。”
居然这么大了,倒是看不出来。
男生显然意外,但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下。
谢星朝且准确捕捉到了他眸子里转瞬即逝的意味,神色已经阴沉了下去。
虞鸢毫无察觉,习惯性的,想伸手去拍拍他的头,语气里带了歉意,“星朝,不然你就先回去?注意看车,回家马上换衣服,不要感冒啦。”
“晚点我们出去吃饭庆祝。”他说。
俩人现在身高差不多持平,谢星朝略低一些。
她看到他卫衣帽子颜色深了一块,裤腿也沾了水,谢星朝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到现在,她都怕他淋雨感冒。
“以后就不用来接我了。”虞鸢柔声说,“心意我领了,怕你淋雨,也怕路上不安全。”
那个男生就站在一边,撑着伞,稍微往她的方向倾斜,看着少女温柔的侧脸,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他垂着眼,身子僵了一下,已经把自己挪开了,躲开了她的手。
虞鸢愣了一下。
从她认识谢星朝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是很乖巧,就算最近开始变得有些孤僻不合群,但是,在她面前,还是一直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的。
“星朝?”虞鸢还想听他再多说几句话呢。
可是,他紧紧闭着唇,垂着眼,又不说话了。
虞鸢以为他紧张,又说不出了,补习班课程快开始了,她只能把伞塞给谢星朝,安慰他,“没关系,现在能说成这样很棒了,慢慢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男生话很少,没有再多问这件事情。
倒是虞鸢,路上还在断断续续想着,不知道谢星朝到底能说话还是不能,之前那两句,难道只是凑巧?
不过,她真实的为之开心,她希望他可以健康,快乐,成长得顺顺利利。
谢星朝复声的消息很快传开。
谢家人上门的次数更加频繁,虞鸢知道,他们想让他回家,过更好的生活,接受更好的教育。
其实,他们早就想了,不过谢星朝自己一直不愿意。
虞鸢一切都看他自己的意思,在哪里他会过得更好更开心,她就支持他去哪里。
谢星朝即将中考,两人现在不在一个学校,虞鸢在陵大附中,也是虞楚生工作的地方,谢星朝在陵城中学,他成绩一直位于班里中上的地步,不属于最拔尖那一波,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虞家人也没对他学习有什么苛责。
虞鸢从来都只说尽力就好。
不过,她还是尽心尽力辅导他,想让他在之后的中考里也考上附中。
这周六,虞鸢从学校回来,竟然破天荒的,见到谢星朝和一个少年一起回来,似乎是回来拿什么物品。
“星朝,是你朋友么?”虞鸢很友好,她性格温纯,谢星朝以前太过孤僻,身体弱,以前少有朋友,虞鸢很高兴看到他交到了新朋友。
“姐姐好。”那少年很会说话,立马喊人。
应该也是十四五岁年龄,但看起来挺成熟,看着比谢星朝大了两三岁,除去神态还略有些稚气之外,别的和虞鸢班上男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过知道是谢星朝的同学,虞鸢笑了笑,自然而然,把他也划归到了小朋友的范畴内。
“你们好好玩。”她温和的说,送了一个果盘进去后,就回了自己房间看书,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自由空间。
“那是你姐?好漂亮啊。”肖智赫说。
十七岁的少女,正是年华最盛的时候,清纯淡雅,即使穿着宽大的校服,走到哪里,也都是目光的焦点。
他没回头,声音很淡,“不是。”
“走。”他收拾好了,把书包甩上肩,简短出声,叫肖智赫走。
“行。”肖智赫也利索,拿了东西就走,“之后要不要再叫上个人?不然把路和也叫上。”
他没回答。
“李乾那狗东西。”肖智赫说,“不整整他,我名字倒过来写。”
十四五岁的小男生,逞凶斗勇,不说实际做什么,嘴巴是绝对不饶人得。
谢星朝现在复声了,还是不怎么习惯说话,依旧话少而短。
李乾小学时,曾经和他一个班过,是以前嘲笑他小哑巴的主力。
也是那次,虞鸢和他遇到的那四个小男生之一,那四个名字,他死也忘不了的名字。
最近,他来找他麻烦的次数也增加了。
因为班里有个小女生给他写了一封情书,他现在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是,已经能看出来五官非凡的漂亮,加上内敛沉默的性格,已经开始有不少人暗地里有点意思了。
李乾凑巧就喜欢那小姑娘,新账旧账加在一起,他在班里大放厥词,说要给他好看。
谢星朝把情书扔了,淡淡问,“给我什么好看?”
“你想怎么样?小矮子。”李乾掰着自己指节,皮笑肉不笑的问,他现在变声期,发育早,生得高高壮壮,一口破砂锅嗓子。
小矮子,他不怀好意的咬下重音。
……
回忆到这里结束。
“走吧。”谢星朝安静的站起来。
“走。”肖智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们走了,要告诉你姐一声吗?”
他站起身,随后,坚定的摇头。
谢星朝第一次夜不归宿,也是在这一天。
大家都急疯了,好在晚上他终于打了电话回来,说是和朋友一起,也有照片和朋友本人可以作证,大家方才松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很平静。
可能,已经快到时间了。
要到离开的时候了。
谢星朝在朋友家过了一个周末,回来时全须全尾,看起来没什么不对。
虞鸢其实是替他高兴的,因为他复声了,长高了,也交到了新朋友。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暑假开始,她即将参加一个全封闭的培训班,能陪着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谢星朝去送她,安安静静,顶着高温酷暑,一路送她,从离开家,送她到了集合地点,安安静静的陪着她一起,又陪她去了车站。
一直到她上车,没法再送为止。
虞鸢坐上了大巴,窗户打开,她回头看,巴士站牌下的那个身影依旧没有消失,一直固执的在那里,直到车越开越远,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怎么那么傻,虞鸢想,天气这么热,她有些怕他中暑。
“你弟弟?来送你的?”有人问。
虞鸢点头,“嗯。”
她心里有些隐隐的难过,也不知道为何,后来她想,或许是某种预感。
“我弟和你弟差不多大,懒成狗,别说来送我了。”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那女生说,
“嗯。”少女眸子悄然弯了起来,她悄悄问,“我们最后是不是可以自由活动一天,你知道海城有什么特产么?”
她想给谢星朝带一些好玩的玩意儿。
和孩提时代一样。
……
封闭集训回来后,虞鸢拖着行李回了家,虞楚生开车来接她的,沈琴也来了,大家都很高兴,问她集训顺不顺利。
“星朝呢?”虞鸢忽然发现,不见谢星朝。
按道理,以往这种时候,他一定会来的。
虞楚生沉默这开车。
沈琴笑着说,“星朝和家里和好啦。”
回到家,谢星朝曾住过的屋子,门是敞开的,夏日绚烂的阳光落下,薄薄的窗纱翻卷着。
他什么都没有拿走。
和几年前来时一般。
说没有不舍,是不可能的。
“他会越过越好的。”沈琴感慨,“身体养好了,声音也恢复了,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肯定不会懈怠他。”
虞鸢站在门口,看向室内。
这些年,她也早已经做好了和谢星朝分别的准备,没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快。
少年即将走向远方,她亲眼看着他到来,也终将挥别他。
不过是他人生旅程里短暂的一站。
以后会顺利长大的吧,未来的道路一片光明。
清透的阳光下,连空气中,上下翻飞的浮尘似乎都看得那么清晰。
她唇角终于也扬了扬。
如果是在这样的阳光里,开启人生新的一段旅途,也很不错。
等忙完这段,她可以去看他。
那时候的虞鸢没有想到,那次在车站的分别,居然会是在未来的几年里,她最后一次见到谢星朝。
也没想到过,在那几年里,在他身上会发生那种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