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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逼仄的石室内有些许微弱亮光,可勉强视物,却无人能看出这几点幽幽火光来自哪里。
一口半人高的大石缸立在中央,石缸古老而粗陋,缸中翻滚着一股股黑水,似岩浆般浓稠。
可是这缸底并未加热,水上也无热气,也不知这水为何会做沸腾之状。
一身黑袍、头戴冕旒的阎王站在缸旁,浓密的花白胡子为他凶相的脸平添了一丝慈祥与和蔼。
他看着眼前的石壁,忽地抬臂一挥,眼前出现一片白光,光圈内隐约有红墙金瓦、人影闪动。
随即那白光中掉出来一个白色的近乎透明的小人,阎王伸手接住。
那是一双黝黑且苍老的手,每根手指上均长着约两寸长的黑褐色指甲。
那莹白如玉的小人躺在阎王黝黑的左手掌心上,却还没有阎王的手掌大。
这小人双眼紧闭,已无一丝活气,细细瞧去,这面容不是刚刚死去的闻夏是谁。
“这次别忘记了。”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
原来在石缸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一身纯白衣衫的小男孩,此时正坐在石凳上,悠闲地晃着两条腿,手中还拿着一个糖葫芦,时不时舔上两口。
由于身形过于矮小,被大石缸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男孩稚嫩的脸庞与四五岁的孩童无异,可那双眼睛却大得出奇,不过那双眼却也好看得出奇,里面好似蕴含着江河湖海、山川花树、日月星辰、和那至真至诚永无止境的爱意。
阎王闻声瞥了他一眼,其实根本看不见他,只能看见石缸幽黑的边缘和缸内的汩汩黑浆。
阎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也不管那小男孩是否能够看见。
阎王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用长长的黑色指甲拈住小人的头发,拎着小人浸入翻滚着的黑浆中,一副极怕自己的皮肤碰到这黑水的样子。
黑水没过整个小人和他半截指甲,阎王微微晃动手腕左右涮了涮,随即拎了出来,奇怪的是那黑水竟没有一滴挂在小人身上,洗过后的小人也好似更加透明了。
阎王把小人拎到眼前,凑近仔细瞅了瞅,小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在已无一丝情绪,好似一汪死水。
见此,阎王才满意地笑了。
可他泛黄的眼球一转,不放心似的,再次拎着小人,又放进黑水里涮了涮。
“够了!在这忘尘水中过十次和一次的效果是一样的。”稚嫩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声叹气。
只见那男孩边摇头边舔了一口糖葫芦,满脸的无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阎王歉意地笑笑,并未说话。
“这次还投回去么?”稚童再次开口。
阎王看着指尖的小人,摇了摇头,他好似又忘了,自己摇头的动作,那个没缸高的稚童是看不见的。
阎王再次挥手,二人面前出现另一片白色光影。
阎王终于开口,声音跟他的人一样苍老:“将军云擎三年后会有一女,先去等着吧。”随即把小人丢进了那抹光圈里。
“为何不让她如愿?”稚童问道。
世上哪有如愿?
如了这个愿,便会有下个愿,世上本不存在真正的如愿。
阎王心中如此一叹,却终究未说出口。
稚童话音刚落,第一个光圈中又掉出来一个白色小人。
阎王伸手接住,看着掌心里的小人直摇头,嘴里念着:“痴儿啊,痴儿!”
稚童激动惑道:“居然殉情了?”同时一蹦而起,站在了刚刚坐着的石凳上,这下他能够比缸高出一个头了。
稚童扒在缸边看向阎王,眼巴巴问道:“痴心两世,何不成全他一次?”
他看见阎王古井无波的眼里竟有一抹光在闪烁,不过只是一瞬,阎王一笑,那还未成形的泪便消失了。
阎王抬手,那架势便是要把第二个小人也丢进第二个光圈里。
稚童急得拍了一下石缸:“忘尘水!老糊涂虫!”
阎王一愣,动作一滞,旋即呵呵一笑,同样用指甲拎起小人的头,将他放进黑水中涮了涮。
稚童低声嗫嚅:“上一次忘了三个人,这次差点又忘,唉。”说完舔了一口糖葫芦,不住地摇头叹气。
与此同时,阎王从忘尘水中拎起第二个小人,满意地笑笑,一抬手把他丢进了第二个光圈里。
弹指青山老,光阴刹那间。
第一个光圈又掉出来一个白净的小人,这下阎王和稚童齐齐摇头,阎王倏地一抬手,将这白净小人划入茫茫暮色之中。
稚童“哎!”地一喝,却终究没有拦住。
稚童不解,叹了一口气,声音仿佛都沧桑了些,问道:“你何苦这样折腾他?”
阎王唇边微微一笑,好似自言自语般嗫嚅了句:“万一他想要如此呢。”
眼前山河流转,日落星移,好似只过了须臾,又好似已过了几世。
阎王和稚童看着眼前一幕幕飞速变换,只见第三个小人一生案牍劳形,从壮年到暮年,死时手中握着一块玉佩,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阎王伸手向前微微一探,那透明小人也落入他的掌心。
阎王这次将那个小人放入忘尘水中又拎了出来,看着他深情的双眼变得无神,阎王伸出黝黑的指甲在小人额头一点,一滴细小的血珠从小人额头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忘尘水中,消失不见。
阎王念叨了一句:“帝王可以柔情,可以多情,就是不可以深情,否则伤人伤己。”
说完将他丢入了第二个光圈里。
稚童此时已吃完了那根糖葫芦,抹了抹嘴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你让他们投胎成了谁?是先得到她的心的那个,还是先得到她的人的那个?”
“呦!”老阎王闻言一拍脑门,懊悔不已:“没注意啊!”
稚童再次摇头,满脸无奈,叹了句:“糊涂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