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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蛋盯着小荷扩散开的瞳孔,在床底又静等了一会儿,听到一阵脚步声。
两个婆子推门进来,看到‘小荷’的尸体也一声不吭,熟练得拔出短刀乱剁,把那少女毁了容,肢解了,收拾碎尸和地上散落的金银首饰,一股脑扔进那衣箱里,擦干地上的血迹。
看她们娴熟的动作,和杀猪似的,显然是‘湘竹姐’吩咐来处理后事的。
铁蛋眼珠一转,掐诀御钱,把掌中攥着的一把金钱暗暗抛洒出去,绕到屋外,叮叮当当洒落一地。
两个婆子立刻警觉,停下手中动作,对视一眼,一个贴向门口,一个望向窗外。
铁蛋又把诀一掐,金钱叮当当碰撞,咕噜噜向外滚去的声响,清晰无比得传入众人耳中。
“什么人!”
两个婆子立刻开门跳窗,冲向屋外。
铁蛋也抓紧时机,四足贴地,平平得从床底游出来,一猫腰钻入藏尸的衣箱里,和‘小荷’的断指碎肉蜷在一起,把箱盖盖紧。
不一会儿两个婆子便回来了,她们自然没抓到人,但也心知肚明,大概是行踪被什么人偷看到,不能再耽搁了。
于是两人把衣箱用符贴了,并力一抬,闷不做声得离开‘小荷’的闺房。
铁蛋捂着嘴,屏着气,尽量不发出一点声息,只听那两个婆子步履匆匆。
听刚才的对话,如果猜的不错,‘小荷’是个家里受宠的丫鬟,那‘湘竹姐’也是偷偷摸摸把人打死,大概不会当着家丁的面,把她埋在外院里作花肥,应该会带到城外,寻个乱葬岗丢了,到时候就说她偷偷放火,卷了家财与人私奔,也死无对证。
但还没走两步,好像还没离开史家内院,两个婆子突然停下脚步,把衣箱放下了。
铁蛋眯起眼,暗暗凝聚剑力。
然后“咚”得一声,有人踹了衣箱一脚,接着传来个尖嗓子的声音。
“箱里装着什么?”
“回公公的话,是些女人家用的东西……”
“打开。”
“这……”
“锃!”
一剑刺来,穿过铁蛋大腿,登时见了血。
铁蛋眯起眼,立刻一指点住穴道止血,一声不吭。
而外头那‘公公’抽剑出去,看看剑上的血,冷笑道,
“呵,女人家的东西是吧!打开!”
“且慢,程档头,可是有什么误会。”
这时外头传来‘湘竹姐’的声音。
“少废话!藏头露尾装什么装!打开!”
只是这‘程档头’尖嗓子叫嚷得虽然凶狠,‘湘竹姐’却也不惧他,慢条斯理,阴恻恻道,
“公公不必如此,这箱中不过是个杖毙的家奴罢了,不值一提。倒是档头都在府内做客三个月了,我家到底有没有窝藏钦犯,还不清楚么?老这样纠缠下去,面上也不好看吧。”
“呵呵,史湘竹,你不用在这装腔作势,梁州府就是你们史家的地盘!我手下的番子分明看到钦犯进了城,眼下不知去向,必是你们藏匿了!”
‘湘竹姐’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所以昨夜是公公派人潜进来,烧了我家的书楼,就是想趁乱搜查钦犯啊,那我得赶紧禀报家主才是。”
“你胡说八道什么!区区一个贱婢!竟敢拿都尉威胁咱家!”
“呵呵,公公想哪里去了,其实是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已星夜飞鸽传书,通知家主和诸位供奉长老知道,急召关外大军回城。
现在既然知道是一场误会,是公公动的手脚,那可不得赶紧通知他们,率兵回营,免得几位主子回来,发现有人想搜我家女眷内宅,生出什么误会来,到时候可就闹得不好看了,您说呢。”
“你!……哼,好,好!史家劳苦功高,忠心为国!咱家一定记着,好让厂公知道!我们走!”
“不送。”
外头那‘湘竹姐’‘程档头’针锋相对,逼逼了好一阵,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铁蛋感觉到衣箱又被人抬了起来,开始往城外走,但却没有丝毫放松,反倒愈发紧张,额头上竟渗出丝丝冷汗。
那阉人随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大腿,现在一条腿已经不能发力,怕是不止伤着他血管,腿上肌腱也被伤着了。
这会儿虽然点穴掐着,但鲜血依然渗个不停,大腿一片温湿,半边裤子都被血水浸润,这整日整夜的煎熬,又这样失血,头又昏昏沉沉的,真的精力不济了。
好在铁蛋也见过伤兵急救,四处一摸,从‘小荷’碎尸上扯了些绢布丝绸,紧紧裹住伤口,又摸了些金簪珠串的,把大腿死死扎住,时不时用簪子往手心刺一下,咬着牙勉力支撑,免得失血太多,昏厥过去。
浑身染血的少年,就和残肢断臂的少女,挤在狭小的箱子里颠簸,‘小荷’的头颅,滚到铁蛋胸前,睁着双眼,白花花的脑浆顺着额前流下,盯着铁蛋的瞳孔,仿佛在朝他欢笑,欣喜还有个同伴,与她共赴黄泉。
我不会和你一起死的。
铁蛋盯着她的眼睛,咬着嘴唇。
狼头叫我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在这似睡非睡,如梦如醒的幻境之间,铁蛋好像看到那‘小荷’的双目中,竟发出了红光……
不,不是她发出来的,是照在瞳子上的反光……
铁蛋低下头,发现腰间的血玉,雕着美女人头的那颗,被自己的鲜血浸润,正发出血色的光影。
自得了这血玉,铁蛋也始终没研究出什么门道,又不知是什么法器,也不敢贸然激活。所以一直随身藏着,本来想拿去询问陈胡子的,谁知后来被那疯婆子半路伏击,打了个两败俱伤,反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现在那血玉分明再次被激活了,一层血光映照在‘小荷’那被劈裂,被刀划,被淋漓鲜血染满的恐怖面孔上,竟似湖面倒映的粼粼波光,生出无数玄妙的画面。
起初生出无数绝美幻景,好似无数极端美艳的美人颜面,接着又投影出无数秘文法咒,密密麻麻印衬在‘小荷’的面孔上,而到了最后,竟投影出一幅幅点线相连的图谱,一点红星,左闪右跳,在图形上游走。
铁蛋看了两眼,便认出来了。
玄门秘传的经脉行炁图。
这张图记着人体周身奇经八脉与气窍穴道,是修炼炁功的基础,铁蛋自然早就熟记于心了。
这血玉之中,记着一部炼炁法?
记得这东西,是死去同门的身上掉下来的,大概是那童子家传的修炼秘笈吧。
铁蛋这会儿头昏沉沉的,生怕一不小心昏迷过去,便强打精神,盯着那炼炁法看了一会儿,试图集中注意力,然后忽然发现……
好像不对啊?
这经脉图,竟比师门传授的,多了几条奇经,而行炁路线也不对,其中几条行炁路线,竟然还经过师兄所说,绝不可碰触的‘死穴’。
原来如此,莫非当初同门走火入魔,就是一边习练《炼炁铸剑诀》,一边用此旁门之法炼功么……
然后铁蛋忽然感到冰凉的大腿,突然一阵火热,竟是与之前炼炁截然相反,仿佛有一道活蛇,正逆着一惯炼炁剑的经脉逆走!
铁蛋一愣,随即大惊!
遭了!迷迷糊糊的,一不小心,竟下意识按照这行炁口诀修炼,而且居然一下就炼成了!
这下铁蛋昏昏沉沉的头脑,登时清醒,全身都紧绷起来!
无人指点,贸然乱炼其他门派的功法,本就是大忌!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更何况他剑宗的《炼炁铸剑诀》,本就是玄门凶险第一的功法了!
而这部《血玉功》,竟然还更加诡异!不仅行炁路数完全相反!而且还多走奇经死穴!完全是找死一样的修炼之法!
但铁蛋也停不下来了!
就像他和岳师兄说的,炼炁炼一半什么的,他是真不会,因为他灵根道骨,资质真的太好了!真炁在体内走得太快,biu一下子就成剑炁了,根本拦都拦不住的!
而这血玉功法,竟然还要更快!只转眼之间,一眼扫过,铁蛋就感觉到浑身都温热起来!全身真炁逆走!内力乱涌!好像体内的鲜血,都奔涌沸腾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被煮沸了,即将燃烧起来一般!
走!火!入!魔!
经脉肺腑中一片炽炎,铁蛋心底却一片冰凉,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怕已危在旦夕!
稍有不慎,旦夕的差池,他就是那几个同门兄弟一般的下场,剑炁破体,崩血而亡!
事已至此,铁蛋已经别无选择了!
停是停不下来的!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是的!这《血玉奇功》虽然经脉逆走,截然相反,但归根结底还是炼炁之法!
而且虽然此功剑走偏锋,极其霸道!但剑炁之凶之利,与其相比,也不遑多让!
只有准确无误,强行把此功炼成了!把逆炼之道炁,注入内景之中,方才有一线生机!
红光满面的‘小荷’,似笑非笑的躺在血光中,灰蒙蒙的眸子里,倒映出的少年身影,正浑身染血,状若天魔。
一道红线,正逆着他经脉游走,竟和那血玉经络图的幻化,玄妙得重叠在一起,最后汇集于眉心。
“嘭!”
衣箱被扔进乱坟岗中。两个婆子也不多看,转身便离开了。
反正就抛在这,不出三五日,自然有盗墓贼,或什么豺狼妖鬼的,过来开箱食尸,替史家收拾干净,到时候自然谁也寻不着‘小荷’的下落了。
而她们自然也没注意到,从那衣箱的缝隙中,隐隐有红光闪烁,宛若什么魔神,正要孵化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