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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繁星点点。
小屋内。
一个廉价的屏风将不大的屋子划分成两半，热雾升腾。
“舒服——”
李羡在木桶里泡着热水，小六子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不停地把加热好的药汤往里面灌，白净的热水在药汤的灌溉下，逐渐变成浑浊的颜色。
疲劳一下子从身上远离出去。
过了好一会，
李羡道：“小六子，你说说……后面县衙发生了什么事情。”
屏风后，小六子正坐在桌子上投食！
桌子上摆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的都是各种千奇百怪、颜色艳丽的毒物，只不过都被特殊的迷药给迷晕了。
小六子拿着筷子，眉头皱成一团，眼神嫌弃地不行。夹起一个单是看过去就奇丑无比的蜘蛛喂到蛇爷早已准备好的蛇吻里。
这些都是王敬麟派人送过来的剧毒毒物，这些毒物将是小蛇的零食。
‘什么叫做生活！这就叫生活，舒服啊！’
当食物吞入腹中，一种饱足感油然而生，小蛇忍不住吐了吐蛇信，蛇腹隐隐能见一团凸起。
接受投喂的蛇爷心里简直要爽上天！它从未发现、体验到原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这种奇妙的感觉！
篮子里毒物对其他人来说是退避三舍的东西，对蛇爷来讲还真的是无上的美味，这些算是李羡对它保护张青山的奖励。
李羡并不知道，
事实上当他赶来的时候，蛇爷就打算自己一蛇偷溜出去，结果从围墙蹦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巷道如同迷宫一般，怎么爬都爬不出去。
那时，它就知道这次逃跑计划彻底宣告失败……为了安全起见先窝在一个小疙瘩躲了起来。
“……”
“那个孩子过来报信的时候……大壮立马点兵就要带着大家出发，结果徐明校尉突然出现说这件事情已经有人在处理了，让我们呆在县衙里就行。”
小六子说那个孩子的时候，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在院子里坐着的少年还有躲在角落一副生人勿进的严乐。
李羡双手大字型张开，身子微微向后，靠在木桶的壁沿上，从鼻孔慵懒地嗯了一声。
这也证实了他最开始时的猜测，上头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只是中途产生的变数。
嗒……嗒嗒……
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敲着桶壁。
木材商人？钟掌柜，钟元，李羡对他有印象，他还记得那天第一次去严老的铺子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就是钟元。
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木材？要木材做什么？木材被卖出去，那么严老是否……
嗒……嗒嗒……
敲击的速度越发的急促起来。
想了想，李羡揉了揉眉头，决定明天还是去找严老一趟，看看有没有特别的事。其实这件事在怎么想也没用，崔将军他们肯定比他知道的多，而且布置的手段一样不缺，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不过……还是要让青石叔快点回武骏去，原野总觉得不是那么平静，作为普通人的青石叔在这里还是太过危险了。
哗啦一声，
李羡站起身子，露出壮实魁梧的胸膛。
一旁的椅子上早已放好了全新的百将甲胄与衣裳，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穿戴整齐后，李羡走出屏风。
小六子如同得到解放一样连忙丢下手里筷子，走上前道：“李大哥……”
只有蛇爷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小六子，这一次小六子博得了蛇爷极大的好感度。
李羡道：“你先回去吧……明天一大早过来找我。”
小六子开心道：“哎——好咧。”
自他闭关换血后，他就很少跟在李羡的身边，前者是因为闭关的关系，后面是李羡去找严老也不希望有人跟着，容易破坏两人之间独有的气氛。
李羡道：“你把那个少年叫进来。”
小六子道：“好！”
坐在石凳上的少年一看见小六子从屋里走出来，立马站起身子。
对！先前所说的跟屁虫就是在大街上下跪要李羡收他的少年，复仇的执念就是要杀蛮人，为父母报仇！
少年……说实话小六子对他是有印象的，还记得当初刚来原野县的时候，回县衙的路上他就见过这个少年，拿着木刀在小巷里横竖劈砍，那带着仇恨的眼神到现在还未改变，甚至更为浓厚！
对于蛮人的仇恨，小六子是很懂得，山字营跟蛮人的交手也不少，袍泽被蛮人杀掉的也有……那股仇恨，他是明白的。
不过对于少年的请求，他也不会主动向李羡去说类似于求情的话，没必要……他也不会去做，小六子是个很机灵的人，明白自己的位置。
小六子看向少年，说道：“进去吧。”
随后轻轻将院门关上。
“哎哟，小严乐你能不能别每天愁眉苦脸的，你看我这几天出啥事了嘛？”
“放松，放松，笑一笑……”
“你看我……笑！”
隐隐能听到小六子的抱怨声渐行渐远。
看着院门被轻轻关上，少年松了口气，直接走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一条青黑小蛇懒洋洋地躺在桌子上，听到声音，小蛇睁开竖瞳看了他一眼，冷漠的目光让少年手汗一下子冒出来。
视线往上移，
百将大人身着常服，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身上一阵灼热的气息。
少年心里更加骇然，不过心里的想法更为坚定。
若是此时李羡明白少年心中的想法，一定会哭笑不得，怎么受伤还被误认为实力的象征？
“草民任拾万，拜见百将大人。”
任拾万这一次没有下跪，而是很郑重地躬身作揖。
李羡右手支着脸颊，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模样倒是清秀，只不过眼神里的恨意还真是刻骨。
估计每天心里想着的就是怎么杀蛮人吧！？
“说吧……为什么找我？”
这句话问的很有意思……李羡目前的军职只是小小的百将，勉强够得着中级军官这个边，至于名声？在原野只有坏名声了！
这几天大量的武人涌进原野，
嘿，
说书的那可卖命咯，纷纷把之前原野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添油加醋的说出来，里面少不了形象地刻画了李羡的模样。
身高九尺！这个是真形象，青面獠牙！啧啧，身材魁梧，真形象，一顿不吃小孩肉就不过瘾。
“……”
可想而知李羡在民间的名声，虽然民众都知道是林府叛乱死有余辜，但还是把他这个下令屠满门的人，进行了丰富地艺术形象刻画。
说实话李羡并不是不知道个人形象的重要性，人设嘛！一定要接地气，贴民心才最好的。
但问题是现在……他手底下没有合格的宣传人才，并不能引导舆论走向，树立伟光正的形象。
‘这时候若是狗子在身边就好了……’他想道。
既是如此的话，李羡还挺期待少年会给他一个怎样的回答。
不过话一说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竟然有着向崔胜看齐的趋势，崔将军喜欢考人、喜欢出题，作为得益者，李羡自然也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
任拾万闻言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开始组织语言。
‘十分。’
“其实这段时间我观察的不止将军一人，山字营上下有名的将军，其实我都在暗中观察过。
“包括您的二五百主，司徒豹。”
李羡嘴角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坐下来说……”
任拾万抱拳谢过，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草民发现与其他将军的带兵之道相比，百将大人更为厉害。”
李羡道：“哦？”
观察一事，姓任的少年还是有点机敏的，事实上他跟李羡也有好几日了，挺聪明，反侦察意识不差。
知道利用人群来进行观察，知道利用放松的心理，无疑李羡跟严老在一块的时光是最为放松的，这也是好几次是因为拜别了严老之后，立马被李羡发现的原因。
打量的目光还是太过刻意了，军人杀伐战场，对于目光注视这一块尤为敏感，不过这也可以看出来少年有点天赋。
任拾万起身从破烂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恭敬地交给李羡。
李羡伸手接过，手册上还有着难闻的臭味。没有在意，直接翻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竟还颇为端正。
“你识字？”
“回禀大人……是的，草民幼时上过学堂。”
“难得……”
要知道这个时代文盲还是占了极大的比例，识字、写字已经是能赖以谋生的本事了。
‘十分。’
不过很快李羡的目光就被其上的内容所吸引了。
这本小册子看着破破烂烂，其貌不扬，里面写着都是山字营十几号中级军官的生活习惯。
内容虽然简单……但足以从细微之处看出一些性格出来。
看不出来，少年还是个间谍的料子！？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点……可不是光靠远远观察就能做到的。”
任拾万拱手道：“家父之前在县衙为吏，
“家父，家母被蛮人所杀之后，徐校尉看在我可怜，就先安排我在军营的伙房里帮忙。”
‘原来如此……十分。’
“后来有一天县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伙房里的兵大哥跟我说外人不适合在伙房里帮忙了，自那以后我就离开了。”
看着任拾万，李羡想起了兵书里的一句话：先胜后战！
即便弱者，也是可以不断积累局部优势去蚕食强者的，这个道理很通用。
这个少年并不是只有初次见面时的鲁莽……
没等李羡问话，任拾万继续说道：“跟着将军……草民才有机会为家父家母报仇。”
“哦……”
“为什么？”
“因为将军的官职最小。”
“哈哈哈哈……”
李羡忍不住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你知不知道现在蛮人已经在草原上销声匿迹，这次出现的蛮人部落只是个偶然。
“而且……你的仇人已经死在萨伦贝尔大草原上。
“你的仇已经报了！”
这是实话，真的不能在真的实话，虽然这个实话很伤人。
闻言任拾万双手紧握，之前用指甲抠出鲜血的伤口在掌心隐隐作痛，但是这个痛苦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苦。
他永远都忘记不了爹娘死在蛮人刀下的样子。
旧的伤口被重新撕裂，血慢慢流了出来，从旧的伤口流出来格外的疼。
这个事实，少年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但是他放不下，所以仇恨直接延绵到整个蛮人的种族上！
蛮人就该死！就该死！
其实对于大晋而言，立国根本就是晋蛮不两立。
也因此两个种族之间完全没有任何缓和的地带，甚至往上数几个皇帝，完美的利用了舆论宣传的力量，将这股仇恨放大到无极限的一种地步。
开疆扩土，杀灭蛮人。
这种仇恨，大晋利用了几百年！甚至利用这种仇恨，开扩了上数几个朝代都无法完成的伟业，拥有了如今四万万里的疆土。
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哪怕时至今日，这种仇恨已经演化为了种族仇恨，刻在骨子里的仇恨，只要蛮人一天不死绝，这种仇恨就会一直蔓延下去。
因为官府，因为长辈会一直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下一辈，这也是幽州北地男儿成年之后普遍向往参军杀蛮人的缘故。
可是……目前的情况来说，今年开始蛮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阴山外的草原上，几百里、上千里都看不见一个蛮人部落。
战争拼的是后勤，这种情况下远征，已经不合适了。
除非有朝一日大晋能完完整整将这四五万里的疆土开发出来，到那个时候，无比庞大的国力足以支撑！
不过这是后面几代人的事情了。
少年伤口痛，心更堵塞的难受、痛苦。
“……任拾万愿意为百将大人门下终生的奴仆，只要百将大人愿意帮拾万报仇，手刃蛮人！”
这是他最后唯一有用的价值，就是把命卖出去！
这是他最后的价码了！
嗒……嗒嗒……
“你知不知道你很弱？”
李羡敲着桌面，慢斯条理的说道。
他相信这也是少年会找上他的原因，山字营是什么军队不用说，欢迎强者，拒绝弱者！
当然不可否认从以上的细节可以看出任拾万的聪明，但认真来讲少年是真的弱，一眼就能看出连炁都还没温养出来。
这就意味着收下他就要花钱培养他。
练武这事本就极为花钱，如果李羡没有血炁打底，想走到如今这一步完全是做梦，即便如此……从掌控黑龙帮到王敬麟每天拼了命往这里送丹药、送肉食。
总体花费十数万银两估计是有的了！
任拾万脸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这时候他无比痛恨自己以前没有好好练武。
嗒……嗒嗒
李羡敲击桌面上的手指，如同战鼓敲击他的心脏一般，说实话他跟了李羡几天，这个百将大人对他来说是最有机会的。
等待命运审判的任拾万闭上双眼，因为太过紧张浑身都微微发抖。
“哈哈哈哈哈……”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的光线瞬间都昏暗了下来。
抬头，看见的是李羡爽朗的笑脸，显得极为豪迈。
李羡手里拿着一个绷带，轻轻压着任拾万的肩膀让其坐下。
转身从桌子上挑了个外敷的伤药，给任拾万包扎手掌的伤口。
”你呢……你的心思我了解，我懂。“
“我的父亲……也是被蛮人所杀。”
李羡半蹲下来，将任拾万的手放到面前，亲自给他上药，包扎。
闻言任拾万一下子愣了神，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李羡的眼睛，双眼竟忍不住湿润了起来，微微低头。
“所以我很明白你的执念，想要复仇的执念。”
李羡半蹲着身子，也比坐在凳子上的任拾万一样高上不少，伸手沉重地拍了拍少年心脏的位置，说道：
“不需要你为奴为仆，你只需记住你的执念。
“那就足够了，剩下的我来帮你……”
听到这句话，任拾万猛地抬起头看着李羡，呼吸陡然粗重了不少。
直接起身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极用力！
“起来吧，地上凉。”
李羡伸手将其拉起。
“你去武骏吧，我会安排一个人带着你去武骏，那里是目前最适合你的地方。”
任拾万重重点点头。
李羡拍了拍任拾万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好回去休息，明天来这个院子找我。“
”那主人，拾万先告辞了。“
任拾万悄悄地改变了称呼。
李羡并没有说什么，笑着将其送出去了。
看着任拾万瘦削的身影在黑暗中悄然隐没，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
看了一眼头顶，星光灿烂。
啪，
院门被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