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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和谈?!”刘子方霍然起身,撞得身前那张临时搭起的台桌一阵乱响,险些散了架。
周围柳之顺等几员战将,也自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望着站在他们身前的赵匡胤。
赵匡胤神色不动,缓缓点了点头。
“为什么?!”刘子方一声怒吼,声如霹雳,两手攥紧了拳头,似乎随时想冲上。
女真人跃马中原凡十余载,手头上所沾染的血腥何止千万,,几乎站在这里在的任何一个人,都和女真人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国仇家恨。
他们恨过、怒过、发狂过、拼杀过,他们曾经替眼前这位天子官家坐稳江山铺平了一条血路,然则当他们用自己的血泪一路搀扶着这个天子官家坐稳了龙椅之后,这个天子官家却是立即起用秦桧当国,一味向女真人求和。
他们的热血曾因此而冷却,然则他们的仇恨却没有因此淡忘。
那些死于女真人的手上的亲人、知己、战友们凄楚的死状,哪怕是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宛在眼前。
是以当这位天子官家奋起斗志,下令向前来进犯的女真人开战的时候,他们立即重新跃马提鞍,用自己的血跟女真人玩命。
好不容易设下这连环之计,好不容易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将女真人诳进了这埋伏圈,自成功将女真人引入到这等绝地以来,他们的早已忘了去顾虑什么兵力对比,顾虑什么时势迥异,填满他们心里的,只有复仇,只有恨。
此时此刻,他们简直已经忘记了站在他们身前的是当今天子官家,在他们的眼里,只余下女真人狰狞的面目,只余下那些死在女真人手上的亲朋故旧那时隔多年依旧殷红得鲜艳的血。
讨回来!
千万冤魂,斑斑血泪!
讨回来!
一定要讨回来!
在这种时候,怎么能想着跟女真人议和?!
难道是自己这些人都看走眼了?!
难道眼前这个这段时间来凛凛威风、脱胎换骨,几已叫自己这些人都已然心悦诚服,奉若神明的皇帝大帅,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改变?!
难道他骨子里,仍然是以前那个庸怯懦弱、一意求和的天子官家?!
“不和谈又怎么样?现下山下有几十万个女真人,就算排成队让你杀,你杀得完么?”一直铁青着脸没说话的王贵,突然开口说道。
“狗屁……”刘子方霍然回首,猛捉住王贵的衣襟:“老子有命!”
王贵脸上青筋突起,如蚯蚓般跳动着,却是没有还手,只是冷哂道:“一条命能拼掉几个女真人?五个?十个?我们有多少人,他们有多少人?”
刘子方冷然道:“拼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赚一个,老子又不像你这种无胆匪类,平日里成天想着要报仇,事到临头却是缩了膀子!”
王贵却是已经冷静了下来,咧着嘴象是在笑,但又比哭还难看:“拼掉命当然是很爽快,可是拼完以后呢?”
“拼……”刘子方双眉一轩,正欲发作,却是蓦地顿住了,张大嘴,呼呼地喘着粗气。
他终究是身经百战的一方战将,虽则一时在眼见大仇便要得报与要再度纵敌归山的巨大心理落差之下有些昏了头脑,但在王贵的提醒之下,却是骤然间清醒了过来。
不错,在眼前的形势下,看似自己这方占尽了便宜,实则却不过是在皇帝大帅精巧安排之下营造出来的假象。
这里面有几分是实,几分是虚,只要仔细想想,便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在这种时候趁女真军心力交瘁之际,大家伙拼死冲杀,自然可以叫女真人吃一个大亏,然则一旦女真军士回过了神来,看穿了自己这方的虚实,则挟怒反扑,却也绝不是自己所能够抵挡的。
更可虑者,还是王贵口中的那个然后。
是的!
山上这么一群带把的大老爷们,拼一个是一个,拼两个赚一个,不就是条命嘛!
如果不是还要考虑然后,如果不是置身在这么个局势下面,哪怕他刘子方只有一人一马,他也要直闯敌营,杀他个痛快淋漓。
然而现在他却不是一个人!
他与眼前的这群兄弟,是大宋抗击女真骑军南下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后一道屏障。
他们可以倒下,但大宋的屏障不能倒下!
一旦被女真人看破虚实,一旦自己这群人倒在了女真人刀枪之下,到时莫要谈什么复仇雪耻,还我河山,只怕女真铁骑都可以就此长驱直入,踏马中原,身后这千万里河山,万万千子民,就要再度沉沦兵连祸结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捉着王贵衣襟的手。
抬眼处,周围那些将领也都自咬着牙,沉默不语,脸色便如刚才的王贵一般铁青。
要这些热血汉子,在生平大仇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时候,却终究要无奈地放过,实在是一件比死还为难的事情。
人人相互注目,却都只能看到彼此一脸地无奈。
赵匡胤环视众人,起身,手按桌沿,说道:“各位将军,这次是朕欠了你们一条命!”
众将抬头,一脸愕然。
赵匡胤嘴角弯出一丝无奈:“此次不能让各位将军痛快复仇,错在朝廷,错在朕!”
“若不是朝堂之上十年以来一味苛求太平,将精兵良将投闲置散,亦不至于此次女真人南袭,朝廷殊乏可用之军,只要此次能再多一倍可用的兵力,朕便有绝对的把握,把这些女真人全部留在此地!”
众将纷纷摇头,正欲开口说话,赵匡胤却已选摆手止住了他们:“这份大仇是朕欠你们的,总有一日,朕会带你们去讨回来,朕今日将话说在这里,诸位将军,你们好生记下了!”
天子一诺,重逾千金。
底下诸位将领均自行下军礼,齐齐低喝道:“是!”
赵匡胤扫过他们身上已然大不一样的气态,微微颔首。
他知道眼前这些将军,都是血性汉子,真正的军人。
眼下虽然他们分得清轻重缓急,碍于眼前的形势,将血海深仇强自按捺了下去,但这件事却很可能会让他们引为生平之憾,甚至因此拂郁难宣,消磨壮志。
纵然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已然一反自己那个不肖子孙的做法,匡正时弊,积极整军备战,意图雪耻,让这些将领们已然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皇帝大帅。
然则在这样让他们感到弊屈无奈的时刻,他们总还是免不了会在心里对于过去那个庸怯无能的天子官家犯下的过失心存怨言。
是以他干脆公然把话说开了,把这件事的责任承担下来。
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使用的,却仍是自己那个不肖子孙的身份。
今日之果,实由于自己那个不肖子孙当日排斥武将、一味求和所种下来的恶因。
若在自己领军亲征之前,纵然做此姿态,或者也会被他们认为是自己这个天子官家是惧于女真人大军压境,是以放低身段,以取悦军心,骗取他们去为了朝廷卖命,只怕更会让他们从心里看不起自己。
然则在自己与他们并肩作战到此时此刻,眼下辕前众将,都已然明白现在站在他们身前的皇帝大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个时候对于自己那个不肖子孙以往所犯下的过失坦然承担,却是容易让这些将领觉得他们的天子官家确是脱胎换骨,从此对过往种种一笑揭过,心下再无芥蒂。
兵危将险的时候,却总是最容易让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时候。
就像眼前。
“当然”,赵匡胤双目炯炯,扫过眼前那身上重新鼓起了升腾战意的诸将,嘴角逸起了一丝笑意:“纵然是要和谈,朕也会让金兀术知道,此战谈和会谈得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