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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连更两章,前面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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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术兀立不动,周身却自是杀机大盛,紧紧交锁着眼前的赵匡胤。
眼下在这位南国天子带领之下的大宋,确实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女真大金所能抵挡的,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只有一个人。
虽说他也早已自这月余之来的沙场之上,也已然明白了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南国天子,也绝非是易与之辈,然而不管怎么说,一个人无论如何可怕,自己也总不会如同对着一个煌煌大宋那般无能为力。
当然,他虽然已然从心里认同了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南国天子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但也直至如今,仍然不相信这位南国天子会只身前来面对他们。
毕竟纵然这位南国天子坚欲如此,相信南国那些名臣将领也绝不会放心至此。
是以他也不是未曾想过自己这方一出手之后,便即有宋室大军涌出护驾的可能性。
毕竟他心下已是无比地清楚,以眼前这位宋室皇帝的修为,无论自己这方如何倾尽全力,甚至不惜施展出两败俱伤的招数,只怕也绝不可能在一个照面之下,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
可是那又如何?!
他现在已经是不愿再去多想这些利害计较了。
这些年来,多历朝堂,凡事务须以沟通大金新老皇族之间的共识,以维护朝堂之上不同势力、不同政见团体之间的稳定平衡,而这一切的一切,需要的却又是他每一步都自要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这如多年来,大金便如一个最沉重的包袱一般,无时无刻不沉压于他的心头之上,让他已然慢慢忘却了以往年轻时那飞扬热血、快意恩仇的感觉。
现在在面对这个南国天子的时候,既然他已然倾尽全力却自又复是无能作为,那他索性就不去想了。
便如他所说,布库哩雍顺的子孙从来就不是会束手待毙之辈。
自女真人出生在那荒蛮冰寒、猛兽群集的白山黑水的那一日起,等待他们的命运就是去杀、去抢,或者被杀、被抢!
既然命运避无可避,那就象一个男人那般地去战斗,就从现在开始战斗!
自己此来,原本就不曾想过要活着回去!
若是能就此引来宋国大军,也正好符合了自己先前的计划,他相信自己身旁的那四名近卫死士,必定能够及时地把应该发出的消息发送回去的。
金兀术浑身气机交锁,周身衣袂无风自扬,将一切生死胜负之念排出脑海之外,双目紧盯着眼前的赵匡胤,气势已然蓄积到了巅峰。
整个林间,都仿佛在那突然之间静寂了下来。
在他身前不过数步之遥的赵匡胤,却尤自盘坐在地下,缓缓举壶添水,金兀术那股凛冽的气势,在他身前却似是自然消失无踪,连他壶口注下的水线,都未曾因此有一分半毫的涟漪晃动。
金兀术的瞳孔蓦然收缩。
这个南国天子似乎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坐在那里,然而金兀术却可以近乎直观地感觉得到他却仿佛已然与这座大山、这片树林,甚至于现下掠过的那一丝轻风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武学修为已经臻达至自己难以揣摩的境界的人。
金兀术的心里却只余下一股雄雄的战意。
他踏前一步,正欲吐气开声,将这些年来的憋屈尽数随着那一拳轰将出去,却蓦地正迎上了赵匡胤微微抬起眼神。
赵匡胤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哂笑道:“朕又何曾说过不放过女真一族?!”
“什么?”金兀术不由得生生一滞,停下了脚步,狐疑地望向赵匡胤。
这十余年来攻城掠地,纵马中原,不但破了宋国的都城,掳走人家君王,更是手上积下了不知多少人命,多少鲜血,倾尽三江四海之水,都无法洗雪如此怨仇。
在那么多年的征战生涯里,金兀术早已看多了铭刻在宋人军士眼中、心中那疯狂刻骨的仇恨,甚至早已然习惯了生活在宋人的仇恨之中,是以他深深地明白,这样的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又岂是可以轻轻一语可以揭得过去的。
赵匡胤振衣而起,看着金兀术,淡淡说道:“朕早就说过,留下你们的半数武器军械,你们就可以就此离去,朕绝不留难!”
金兀术双眉一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住翻腾的血气,缓缓问道:“陛下想说的,应该不止于此吧?!”
他此时已经无暇去计较赵匡胤话中的条件如何由原先的三分之一的军械战马而变成了半数,只是想知道赵匡胤方才的话中之意到底是什么。
虽然赵匡胤此时旧话重提,似是颇有调侃的意味,然而金兀术却自是可以从他的神色之间,看出他方才的话,并非全是虚言。
毕竟金兀术自然与赵匡胤说不上有什么相知甚深之处,然而却是觉得这位南国天子的一举一动之间,自有一份无形的威严气势,是以他方才会在方才那般千钧一发的时刻,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出手的冲动。
一而振,再而衰,三而竭,他也自知此举无异于自弃方才那一点点场面上的优势,此时若要再出手,再不可能有刚刚那般局面。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因为方才他虽然已经将赵匡胤的武学修为预估到极高境界,然而却也直至踏入赵匡胤十步之内的时候,才发现在他眼前这位南国的天子皇帝淡立当地,周身却仿若溶入了天地大化一般,让他根本就没有可以出手之处。
若不是方才赵匡胤方才自己岔了开去,让他就势收手,只怕他却更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赵匡胤淡然说:“今后如何,并不是操之在朕,而是操之于你们女真人之本身。”
金兀术微微皱眉:“哦?”
赵匡胤转过身去,望着山下的山谷,还有那山谷尽头处的苍茫的天,声音仍是淡淡:“在大帅看来,国与国之间相互争伐,恰如你们女真人昔日在丛莽之间的挣扎一般,物况天择,适者生存,所以你们女真一族昔日占我国土,杀我子民,都认为是理所当然,那自然也觉得我们大宋若是有朝一日强盛起来,必然也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叫你们女真一族亡国灭种,是也不是?”
金兀术眉头微皱,一时间也不明白赵匡胤这句话的意思,只能开口应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事本自如此,却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赵匡胤嘴角逸起一丝苦笑:“我大宋与女真一族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大宋自那山积尸骨之中走出来之后,便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让这片天下,再回到那只知相互吞噬的荒蛮丛林法则当中去。是以大宋虽然富甲天下,却一直以怀柔远人为长远国策,以至于被你们区区女真数万军马长驱直入,甚至家国不保,朕只是在想,朕昔日致力于恢复中华衣冠,一改昔时唐末五代以来惟以发展军力为己任的残忍暴虐,希望能还天下一个太平清明之治,难道真的就错了?难道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就只能这么如同丛林间的野兽一般,今日你灭我的国,明天我夷你的族?还是或许真正相互之间容纳不下的根本就不是这么宽广的天地,还是只不过是人心里的成见与贪婪?!”
他是弓马皇帝,“赵匡胤”三个字不管在昔时或是现世,都意味着战场之上的无敌统帅,毫无争议的沙场战神,然而他自那无数场的胜利之中走出来,而一手建立起了大宋皇朝之后,却自是以文人士子为基,将大宋皇朝的文治推向了一个极盛之世,虽然在后世看来,这是他防范武将的心态使然,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真的还没有忘却自己自极小之时便自存下的那个理想,或者说是妄想。
自己居然真的希望有一天,能够再没有那么多的厮杀争斗,能够让天下人有一个比较长的太平喘息的时间,能够不用把心思再终日地放在那些你争我抢上面。
他从来不畏惧一个任何战争,他有信心在沙场之上战胜任何一个敌手,然而黄袍加身之后的他,却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尚勇好斗的少年,因为他已经在唐末五代那个人率尔相食的乱世之中,看得太多了,看得太累了。
那是一个往往顷刻之间,便是皇冠易主的时代!
而每一次那张皇帝宝座的更迭,就沉浸了太多的鲜血,太多的背叛,太多的骨肉相残。
父子、兄弟、夫妻、战友……
那样的时代,几乎足以摧毁人世间一切值得怀念的美好的东西。
甚至于他黄袍加身,坐在了那张原本属于他义兄子孙的龙椅之上的时候,也充满了许多的不得已。
所以他一直不希望自己治下的大宋皇朝,会是一个只知道穷兵黜武的中原帝国,哪怕以他的个性而言,他更愿意恢复那可以一意积极开疆拓土的汉唐雄风。
然而这次死而复生,奇迹般地附体在了他二弟的这个子孙身上之后,所见所闻的一切,却又自是让他如此地失望。
子孙不肖,贵是一由;然则自己昔日订立下的那些大宋皇朝立国之根本原则,却也未必就不是造成今日局面的原因。
是以他听闻金兀术那长篇大论之后,不由得心生感慨,有感而发,却是望着天际白云,微微出神,半晌未曾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