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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的一声轻响,秦桧拈着白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的中央。
“哦?”坐在他对面的岳飞微微皱起了眉头:“秦相公这一子,似乎颇为不智啊!”
在他眼前的棋盘之上,自己的黑子早已层层叠叠,尽据边陲,秦桧的白子只余下中间一条大龙还在勉强挣命,这一子下去,几乎却是尽弃了冲破局势的机会,而是把所有的希望都留在了中间的这条大龙之上,未免有些过于冒险了,实在不象秦桧一直以来稳打稳扎的方法。
他们自囚于大内后殿,为示避嫌,对于外界的讯息已经全然隔绝,平日闲来无聊,便以手谈对奕渡日。
两人虽则政见不同,而且岳飞平日也颇不齿于秦桧之为人,然则将帅胸中自有城府,却也不至于在当下便恶形于色。
天渐渐更加昏暗了,一道电光闪过。
几名内待上来,给他们两人点燃了烛火照明。
在这江南之地,雨季终究还是没有过尽啊!
这些天未尝接触到外面的战报,不知道天子官家那边,现在战局成个什么样了?!
岳飞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气,微微皱眉。
“答答”声响,唤回了岳飞的思绪。
秦桧拈着棋子,在棋盘一角轻轻敲击着,脸上又露出了寻常那种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不智么?依老夫看,岳帅所见,只怕未必啊!”
“是么?”岳飞淡淡一笑,提起指间黑子,在棋盘中间的一个眼上比划了一下:“若是岳某在此落子呢?!”
“嗯,岳帅若是落子此处,老夫这条大龙确是难活,只是”,秦桧指着岳飞落在棋盘正中的黑子说道:“岳帅这个劫,恐怕也是形势危殆了吧!”
岳飞哑然失笑,微微一挑眉:“相公说笑了,本帅尽占全局,区区一隅之地,得失无关大局,又何需介怀!”
“哈哈哈”,秦桧仰天大笑,前仰后合:“岳飞啊岳飞,你怎么还是这个老脾气啊,中枢若失,再争些许边角之功,复有何益?!”
他回眼,看着岳飞,眼中透出些许冷意:“本相这虽然没有转败为胜的方法,但却尽有同归于尽的招数,不知岳帅以为是也不是?!”
“秦相公说得是”,岳飞仍然神色不动,只是莞尔一笑,伸手拂乱了棋枰:“或许在天子官家得胜归来之前,本帅与相公所奕之局,怕也是只能以和局收场了。”
“却也未必”,秦桧缓缓摇头,对着岳飞淡淡笑道:“在天子官家归来之前,本相倒有一桩街头巷尾流传甚广的秘辛,想要说于岳帅参详参详。”
…………
“这是个机会,一个难得的机会”,西辽的北院枢密使突迭,捏着手里那一份刚刚由快马传回来的战报,情绪显然已经有些激动:“臣以为,我大辽绝不应拱手坐视,任此良机悄然而逝!”
底下的文武官员班列里,顿时应声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嗡嗡声,可以听得出来,其中大部分人,还是很赞同突迭的这个看法。
大宋天子官家御驾亲征,大败女真金兀术所部四十万人于舒州城郊三十里外积石谷。
这样的一个战报,对于与女真人有亡家灭国之仇的西辽政权而言,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自那生长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蛮子,攻破大辽国都,逼得他们这些原本自视为这片天下最理所当然的统治者的契丹一族,不得不仓皇西窜,来到一片荒瘠的西域不毛之地生存的时候起,就注定契丹人与女真人之间,结下了永生永世不死不休的仇恨。
如果不是契丹人里的大英雄耶律大石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在叶密立城重立大辽政权,在这西域之地硬生生地用不知道多少契丹勇士的鲜血与生命拼出来了眼前的这么一片立足之地,只怕纵横天下百年之久的契丹一族,现在已经全部灭亡在女真蛮子的铁骑之下。
现在站在这里的文武臣僚,几乎都跟随着他们的天志皇帝耶律大石经历过西辽草创之时的那一阵腥风血雨,在那个时候,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女真人的铁骑与屠刀;而横拦在他们身前的,是西域各国各族的城池与弓箭!
杀不了别人,就要让别人杀!
抢不到那些原本属西域部族的城池土地,抢不到足以安身立命的立足之地,那就要准备全族覆灭,死在这里,埋在这里!
没有人会忘记当时契丹一族拖家带口,带着所有的老弱妇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拼杀亡命的场景,每天挣开眼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奔逃,就是厮砍,那一阵子流下的血,足以染红这整片莽莽黄沙!
现在还站在这里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就像现在捏着那封军报激动得发抖的突迭,当日也是在高昌回鹘王国的城下,被回鹘人俘虏活埋,再硬生生地从那黄土里爬出来的!
几乎每一个契丹人的心里,都不知道几千几百次地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挥师东进,打回黄龙府,打回上京,打回中都,把女真人驱逐出大辽的国土,不,是要把女真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地赶尽杀绝!
现在的西辽,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刚刚被赶到西域荒莽之地的风雨飘摇的西辽了。
耶律大石用他人生里最精华的十年,成就了西辽帝国的辉煌。
现在的西辽将锡尔河上游直至伊塞克湖周围之地,尽数收归版图,高昌回鹘王国、东部喀喇汗王朝、西部喀喇汗王朝、花刺子模国,尽数甘愿俯首称臣,成为西辽帝国的附庸,而西域三大部族乃蛮部、康里部、葛罗禄部也已经全部归附西辽,成为帝国下辖的附属部族。
如果不是女真金国有着金兀术与完颜亮这军队之中的两条臂膀,西辽君臣恐怕早就已经下定决心,挥师东进,恢复那曾经属于契丹人的荣光!
但现在女真人的两条臂膀已经被斩断了一条,大辽不趁这个时候举兵征伐女真,把那些从女真人手上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更待何时?!
“唉”,坐在龙座旁侧的西辽皇后萧塔不烟,看着殿中群臣群情激奋的模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半年前天志皇帝耶律大石染恙,抱病宫中,下诏萧塔不烟以皇后身份权国理政,西辽帝国的大小事情,就都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五年,不,甚至只要倒退三年,只要天志皇帝还能健壮骁勇如同三年前的模样,那她现在必然也是毫无疑问地力主挥师东进,在百余年的升平之中,契丹人的武勇或许确实是消磨了许多,但这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得不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血与火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一群退化成绵羊的恶狼重新找回属于他们的野性!无论是讲拼杀还是讲谋略,萧塔不烟从开头到现在,都没有落后于任何人,这也是她权国理政,却能令西辽上下人等心服口服的原因。
但现在……
萧塔不烟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龙座,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战报甫至,真假虚实,尚需观察”,萧塔不烟用她那一惯缓慢而优雅的声音淡淡开口:“此事容后再议!”
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最前列的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刺,说道:“老元帅留下,其他诸位卿家,今天就先散了吧!“
萧斡里刺看着最后的一名官员也离开了大殿,这才慢慢走到萧塔不烟的座前行了一礼。
“老元帅,你觉得现在哀家应该怎么做?大辽应该怎么做?”萧塔不烟也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
萧斡里刺早在耶律大石还是大辽国内文武双全的“大石林牙”的时候,就一直跟随在耶律大石左右,西辽立国,他是耶律大石最为倚重的兵马都元帅,跟随着耶律大石划定政策,南征北讨,也是一名文武兼资的难得的人才,是以朝堂上下都对其尊崇有加,连耶律大石也一直对他口称“老元帅”,而不以本名呼之。
“等!”萧斡里刺的回答同样简洁有力,这是他在多年来军旅生涯里养成的良好习惯,总是倾向于用最直接的答案来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哦?”萧塔不烟蛾眉一挑:“怎么说?”
“征兆”,萧斡里刺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淡淡说道:“老臣从这封战报里,看出了一些很奇怪的征兆!”
“是啊”,萧塔不烟叹了口气:“积弱百年之南国宋室,既然能够以数万之众击溃金兀术的大军,如果不是几处的战报说的都是完全同样的内容,哀家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宋室虽则偏安一隅,但文物风华,放眼方今天下,着实无人能及,若其此次之胜不过一时侥幸,也还罢了,但如果是当真一洗颓靡之势,重振兵威”,萧斡里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恐怕天下大势,就真的要有一番风云激荡了!”
“所以老臣以为,眼下局势不明之际,一动不如一静”,萧斡里刺沉吟道:“待得看清形势,再做决断不迟!”
“哀家记得,有一段天志皇帝喜欢读汉人的书,跟哀家提起过《易经》”,萧答不烟皇后望着殿外的天光,忽然似乎信口说起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易经》里讲的,就是一些关于征兆的事情,履霜知冰,见微知著,征兆之于人有益,便需得握住端倪于事态未萌之前,如果待得一切都清清楚楚了,那所谓的征兆,也便不成征兆了!”
“哦?”萧斡里刺微微一顿:“皇后的意思是……”
“大宋之战或强在兵势,或胜于运气,哀家不得而知”,萧答不烟皇后淡淡一笑:“但哀家却可以肯定地知道一件事!”
“金兀术兵败归国,这对于一直欲削其手中之权的现在那位金国皇帝完颜雍而言,不啻一记天赐良机,但完颜雍的手上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恐怕也未必就敢动得了金兀术,所以……”
“所以完颜雍必会急诏完颜亮归朝?!”萧斡里刺眼睛一亮,但又随即转为沉思:“女真军队在完颜亮治下,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最近陛下的身体……纵然完颜亮一时不在,恐怕也……”
“哀家说的不是完颜亮”,萧答不烟皇后开口打断了萧斡里刺的话:“哀家说的是毕勒塔!”
“毕勒塔,驻防可敦城,主掌土兀刺河一带防务的毕勒塔”,萧斡里刺闪过一丝明悟的神色,抬头向萧答不烟道:“皇后的意思是……”
“哀家只是突然想起来,毕勒塔好像是昔日金兀术收服的老部下,完颜亮对他也一向猜忌甚多,只不过碍于金兀术的颜面,才一直容他那一族的军队留到现在”,萧答不烟闲闲地说道:“而且我们昔日西狩之时,好像顺便带走了他那一支部曲,如果哀家没记错的话,他的妻儿老母,现在都还在叶密立城里吧?!”
“老臣明白了”,萧斡里刺露出钦佩的神色,向萧答不烟行了一礼:“老臣这就去安排!”
“嗯,你告诉他”,萧答不烟皇后凛然正色:“只要他肯弃暗投明,替我大辽守好土兀刺河与可敦城,不但立即可以骨肉团聚,而且哀家不惜裂土封爵,若是女真人引军来犯,我西辽举国将士,必定会与他并肩作战,直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先退一步!”
“是!”萧斡里刺躬身行礼,大声应诺。
“是了”,他抬起头来,看到空荡荡的龙椅,轻轻一叹,向萧答不烟皇后问道:“不知道陛下的身体,近来可曾……”
“陛下?”萧答不烟皇后的眼神,移向那殿外的天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志皇帝陛下现在,恐怕已经到了那临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