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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天气格外奥热,出行的人亦有不少。王庄原本只是王氏一族居住的地方,然而几年下来,此处的佃户渐渐多了起来,往来的生意人也日渐增加,如今已经颇具小县的规模。
半道过了一家卖冰饮的小店,我命车夫在此处停下,规月下车去小店里买些冰饮来。我一边等一边悄悄掀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的街景。旁边一家锻造铺不远处,停着一辆朱红漆的油壁车,车帘是淡青色的零霓缎。偶然想起这样的缎子是淮南国所产的珍贵织品,宫里虽然常见,但是到了宫外,就连寻常的官宦人家也不能有,想必车子的主人是王氏一族颇有地位的人物。
忽然,车子里下来一个人,正是秦良。我知他对我多有不满,为免得见面尴尬,便放下了帘子。
规月去了许久方才捧着两碗冰饮回来,道:“方才婢子拿咱们的铜钱给店家,店家居然不卖了,说他们这里只收铁钱。原本是要四文铁钱,咱们身上没带铁钱,好在那人好说话,就让我拿两文铜钱抵了。”
我嗤嗤笑道:“你这丫头,没见过你这样被人算计了还谢人家的。如今铜价可是铁价的五倍呢,且蜀地多铁矿少铜矿,这价钱不知又要差多少。”
规月恍然大悟,后悔不已。我宽慰道:“罢了,只是小钱而已。汉中离蜀地近,用铁钱也是寻常事,等过些日子咱们找个机会换些铁钱就是了。”
车夫听见我们说话,道:“哪里用改日,那铁铺旁边就是惠民监,亭主去那里换不就好了。”
惠民监是专铸铁钱的地方,汉中流通的铁钱多来于此,与之齐名的还有丰源监和济众监。铁监虽管铸造,但是若有人来兑换钱币也不是不可以。
我携了规月进了惠民监,里面倒也不算很热,每到七、八月,这些铸场就有不再铸钱了,俗称冻铁。
柜上的掌事见我们来很是殷勤。规月拿了五贯通宝给他,他立刻接了过来,去库房给我们兑换。
我和规月正等着取钱,这时从外面来了个人,身量高挑,墨色直裾深衣,头上戴着藤条编成的斗笠。虽然是一副普通打扮,但是举手投足却风度翩翩。那声音也甚是温文:“通宝五贯,兑背文四出的永安五铢。”
历代数五铢钱的种类最多,而使用时间最长的则是永安五铢。这种五铢钱钱身大些,边缘厚些,分量比普通的五铢钱要足,因此价值一向稳定。只是因其重量沉,额值大,普通老百姓用不上,倒是蜀中的商贾多用此币与关中和江陵一带贸易。
而永安五铢又分三种,一种钱面上有“永安五铢”字样,一种钱背有“土”字,最后一种就是“背文四出”,钱的背面是用四出文写的额值。前两种倒也寻常,“背文四出”的永安五铢是由梁武帝时所铸。因当时民间私铸铁钱十分猖獗,朝廷特地制造了周围有重轮的钱币,致使私铸者的成本异常昂贵,私铸现象这才有所缓解。
如今流通在市面上的“背文四出”钱几乎都是官铸的,比起其他那些掺了锡铅的私铸钱,价值不知高了多少。也由于这个原因,自战乱以来,其他的铁五铢都是跌了又跌,只有梁武帝所铸的“背文四出”钱价值稳定。
不过知道这些的人毕竟不多,就连我也是因为吴国昔年吃过五铢铁钱的亏,从此往后对这些门门道道多少熟悉了一些。
我在旁侧等着掌事换钱,不由得斜觑了一眼这个男子,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之后,目光停留在了规月的身上。倏尔,他玩味一笑道:“在下记得今年无大赦,怎么,如今宫女这么早就可以放出来了?”
规月没想到自己被认出来,微微一怔,旋即低了头,往我身后退了几步。
那名男子见规月如此情状,更轻佻一笑道:“若真要等到二十五岁出宫,那可就辜负了姑娘的大好年华了。陛下宫里人多不在乎,吾辈可等不起。”
我见规月的脸已然彤红,向前一步道:“足下既然熟知宫规律令,想必也知道非礼勿言四字。”
男子转而看向我,抬了抬眉,道:“说到熟知律令,那不是公子之所长的么?”
我听他唤我公子,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起我今日穿的是男装出行。
我没想到他说话如此轻浮,少不得肃了神色,道:“若只熟知律令而不能以身践行,那律令与白纸一张又有何分别呢?”
他略微沉吟,似乎对我的辩驳不以为意,而后道:“前些日子,在下听过公子的官职大小相制之论。俸禄不过六百石的刺史,却可以监察俸禄是两千石的郡守国相。但如果刺史和郡守国相相互勾连,沆瀣一气,那么这样的克制关系不就失效了么。原本只是一群人的问题,如今却变成了两群人的问题。那么刺史所设意义究竟何在?”
我听罢,忽然想起那日入阳平关之前,我们在茶坊闲聊的时候,屋内的角落里亦是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如今想来,必然是此人了。
我道:“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历来都有,从不曾杜绝。设置刺史,那些人若再想作恶,就要下更大的本钱。若不设刺史,那么这些人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再者,若身为刺史接受了他人的贿赂,那么说明此人德行已坏,那么就算他上任别处,也会做出违法乱纪之事。由此可见,刺史与其他官员暗结构链,问题并不是出现在官位设置上,而是在于人德行的本身。”
他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肯定,然而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么依足下所言,设置刺史也并不是杜绝贪赃枉法最好的办法啊。”
我不知他为何如此较真,只和静道:“贪赃枉法本身无法杜绝,在下所说的这个问题原本就没有解决方法。而没有解决方法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正说话时,掌事已经将兑换给我们的铁钱拿来了。我让规月接过东西,自己略施一礼道:“今日在下还有事,改日再请子卿公子登门赐教。”
从惠民监出来,一路上规月很少说话,过了许久才问我道:“亭主怎么知道那人是阴平候的次子王泽?”
我莞尔一笑,缓缓道:“一来是看他的脾性,二来则是他知道你是未央宫的宫女。你曾在宣室殿和姑母的椒房殿当过差,而他一介男子不可能随意出入椒房殿,那么他看见你的地方必然是宣室殿。能进入宣室殿议事的,不过是三公九卿,亦或是陛下所中意的得力大臣。他又如此年轻,必然是年少时就参与大魏课额制定的王泽了。”
规月低眉道:“亭主聪慧。”
见她又低下头去,我问道:“他是世家子弟,对旁人大抵不敢如此贸然口出轻佻之语。他似乎与你相熟。”
规月听罢,倏尔轻轻笑道:“其实王公子和镂冰是最要好的,婢子与镂冰是同乡,所以才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镂冰?”我有些诧异,“我知道她在浮阳王母妃身边当过值,怎么也能见到外朝之人?”
规月道:“王公子最年少得意的时候曾担任浮阳王的太傅,平日又爱和宫人们说笑,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也因此阴平候一家与浮阳王颇为亲近。”
浮阳王太傅。我不禁哑然失笑,回想起我与元洸的在清凉殿初遇,如今倒遇上正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