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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旧的黑羊毛毡帐内,除了一张简陋的地铺,几乎一无所有。
蒂娜独自一人,盘膝跌坐。
用软布蘸了鱼油,擦得铮亮的重剑,早已经收回鞘内,硬弓的弓木弓弦,早已经用小块的蜜蜡细细磨过,挂在绳钩。
蒂娜万念俱忘,身体之中,内息静静地流转。
最初希雅传授她这种奇怪的呼吸冥想方式时,她并不是很理解。她是弓箭手,是战士,她不需要恢复魔力,不需要记忆咒语,学习冥想做什么……她又没想过改行当魔法师,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天分。
只是因为拗不过希雅的一再劝说,她才只好无奈一试。
可是一试之后,感觉却是出奇地好。
在使用这种方式呼吸冥想之后,她仿佛可以看得到自己身体内部所有的血脉气息运转。据希雅说,这个,叫做内视。
她那强大而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可以被无比清晰无比准确地感觉出来,那是一道道暖流,悄然在身体各处游走,她慢慢地运转着呼吸,慢慢地将那些散乱的温暖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一股极灼热,极强大的气流。
冥想之中,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盈,力气越来越充沛,耳目越来越聪明。
她自然而然地试图轻转那已经凝聚于一处的力量,让它慢慢地走遍全身,心中隐约地知道,只要这浩浩荡荡的力量行遍体内每一寸血脉,从此之后,这股曾如风暴般肆意的狂野力量,就可以由她如臂使指,灵活从容。
如马辔鞍。如剑在手。
然而。一连两天。她地内气总是在数处要**处冲击失败。累得她筋疲力尽。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今晚。蒂娜再次全力冲击。可无论怎么调集内力。感觉却仍是。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她地呼吸渐渐急促。一再地失败让她开始心浮气燥。对高深内力一无所知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处在了走火入魔地边缘。
箫又悄然而起。如春雨入夜。润物而无声。
蒂娜全心运转真气。身外之事。皆无所觉。
然而,那么轻,那么柔的声音传来,耳中却依然听到了。悠悠扬扬。婉转洄还,身体却依然感觉到了。
箫韵起落之间。真气内力自然而然,随之而走。天下至柔者水。然水过之处,无物可阻可挡可拦可却……
春雨过处。万物润泽。那曾经是天一般高的关口,真元内息。也不过轻轻悄悄,一跃而过。
蒂娜睁开眼,只觉通体舒泰,四肢百骸都有一股暖流,往复不绝。她慢慢站起来,走出帐篷。
月明星稀,树静风息。
每一线声音,都清晰入耳,每一种颜色,都美丽动人。
世界从未如此灿烂,如此明晰,而富有层次。
她知道,这一刻地自己,比之上一刻的自己,已是脱胎换骨。她知道,真正的力量,流转在她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她知道,从此她地双眼可以看到更远,双耳可以听得更清。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想全心全意地聆听,那远处传来的箫声。
吹箫的人,是东方!
六天前的那个晚上,这美丽地乐声第一次响起来。
夜凉,夜长。萧韵悠悠,满天星光……
直到灰白色的晨曦,终于淡淡染上了东方的天际,他们才从希雅那里知道,那是一种叫做“箫”的奇特乐器所出的声音,而吹箫地人,是东方。
守夜的人,完全不知道东方是怎么离开的。
箫声悠远,飘忽得不可追寻。所有人,包括已经是九级剑士的卢瑟,都判断不出这箫声究竟是来自哪里,甚至,判断不出东方是在从营地外地哪一个方向,在吹箫。
守夜的人,也不知道东方是何时回来。
曾经看东方特别不顺眼,认为他就是一个穷讲究地怪老头的一干人等,从此都噤若寒蝉。就是私底下,也再不说东方地什么闲话。
此后数日里,东方的箫声,总是会时不时地在夜色中响起来。
每个晚上,守夜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死死盯着马车,可还是无法现,东方是在什么时候悄悄离开马车的。
有一天晚上,东方一直没离开,也没有吹箫。守夜人就一直瞪瞪瞪,瞪着马车等着。而其他帐篷里地人,也都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等箫声起。
结果一直等到天亮,守夜的四个人,眼睛都酸得睁不开了。营地里也是人人呵欠连天,自叹倒霉。
对于东方的神秘,本领,以及神奇而美丽的箫声,蒂娜也充满了好奇。然而,她从来没想到,那箫声除了美妙之外,还有这样神奇的力量。
蒂娜呆呆地望着东方马车的方向。尽管知道,箫声即起,东方肯定已经离开马车,一个人,悄悄在夜色中某一个遥远的地方孤独地吹奏。
蒂娜并不是特别聪明敏锐的人,然而,在这个夜晚,她的头脑却是出奇的明晰。
被东方救了之后,忽然拥有的强大力量,希雅坚持要教给她的奇怪呼吸冥想方法,轻轻松松帮助她闯过难关的箫声。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联系在了一起,指向一个绝对不会有错的真相。
蒂娜的脸,火烧一样,红得烫。
想起这么久以来,她和杰克对东方的轻视,怪责,和埋怨,她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在地上挖个洞,直接钻进去算了。
她微微转眸,在黑夜中寻找着杰克可能处在的方向。
良久,良久。
她转身掀开帐帘,走回帐篷里去。
帐篷里,鱼油特有的难闻臭气。冲鼻而来。蒂娜呛了一下,不自觉地抬手捂了鼻子,又强迫自己放了下来。
她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用来保养兵刃的鱼油。那种粘腻的臭气,从被油布包裹着的剑鞘里,从早已系紧的皮袋口里,微微散出来。其实她早已习惯。只是现在,在这样灵敏的感知之间,那气味却是强烈清晰到让她险些不能容忍。甚至连自己早已洗净地双手,都似乎依旧染满了脏污。
蒂娜突然很想去洗个澡。不是在木桶里,而是去那清澈的。流动的,干净的溪水之中,洗一个澡。让凉爽地夜风吹干她的头。然而,她只是走到帐篷中央。和衣躺在地铺上,闭了眼。静静地听那箫声。
她只是一名佣兵。明天,她依然需要早早起身。保护雇主,给自己挣一份属于自己的面包。有一些奢侈。有一些潇洒,她知道。永远也不会属于她。
她安静地躺着,双手交叠于胸,渐渐可以不再去感觉萦绕身周的,令人不快地气味。
敏感的人,总是能学会选择忽略。也许,这本就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箫声中,她想着东方,想着希雅,想着杰克。似乎更加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在渐渐袭来的困倦中忘却了。
今晚,应当好眠。
自从六天前希雅把杰克晚上叫出去之后,就每个晚上,必然把人叫走,练大半夜的剑术。
这种事,也就是第一晚地时候,可以找借口掩人而目,耽误那么久回来,肯定被一帮人上刑逼问。
杰克倒是死死挺住,什么也不说,被佣兵团的几个家伙架起来,脱了鞋子挠脚心,几乎没活活笑死。后来还是希雅知道杰克受罪,主动承认是她约了杰克出去练剑,而且以后每晚都要出去练剑。
佣兵团一群男人失魂落魄之余,又对杰克妒忌得要死。没有人相信那娇滴滴的希雅,一个明显只适合学习魔法的女人,会懂什么剑术。那对于半夜里希雅和杰克结伴溜出去,到底要做什么事,自是生出了无数种猜测。
越猜越荒唐,越猜越玄乎,一干单身男人看着杰克地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而希雅既然把事说破了,倒是大大方方,每晚公开叫杰克跟他走。
可怜杰克每天都鼻青脸肿,惨兮兮地忍受了私底下的十八般酷刑,居然还有足够地勇气,挺起胸膛,照样晚晚跟着希雅走。
其实他根本不觉得那剑法有多好。他总是对蒂娜说,那种剑术出奇地古怪,招式,步法,力的方式,都是闻所未闻地,整个剑术格局,和大6数千年来,渐渐定型的若干种剑术,完全背道而驰。作为他这样一个从小修练剑术地人来说,很难相信那套剑法会有什么力量。
但即使如此,为了不让希雅失望,他还是顶着所有男同伴的压力,照样去练习。
可现在,蒂娜以己为例,再想到希雅那极为郑重要求对详细剑术保密地要求,她已经知道,杰克的剑术,也许比她这神奇的力量,更加了不起。
然而,今夜,杰克依然是不自知的。只是,这样的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并且改变得比蒂娜想象得还要来得早。
东方一个人,在月下徐行。月光照在他身上,都有了些寂寥之意。
他穿过树林,穿过草丛,穿过荒凉的小径。闲逸飘然,悠然吹一曲萧韵。
他本来就喜欢晚上一个人,抛开整个红尘世界,这样悄然地走走看看,吹吹箫。
前几天跟着佣兵团,不想添什么乱子,就暂时规矩了几天。后来被伊芙触动,情不自禁,吹了一夜的箫。自那之后,他就象以前在山间时那样随心所欲,几乎晚晚都离开营地,只要兴致来了,就吹一阵箫。
他其实并不是刻意要帮蒂娜。自然,蒂娜的内力修习进入困境,他也早就一眼看出来了。
只是到了东方这个境界,一举手,一投足,都已暗含武学至道,何况是如此专心致志地吹箫。不知不觉帮着蒂娜冲破关口,真气流转融合,从此完全如臂使指,却也是理所当然。
这时他心境沉浸在箫声里,箫韵如水一般,传往四面八方,虽不宏亮,却可以轻轻柔柔,传出极远。而他的感知也悄然融进天地,无声无息地感应着红尘中的一切变化。
远处的某些骚动传来时,他连眉角也没有多动一下,只是箫声竟从悠远柔和,一转为激昂奋起。
希雅和杰克离营地,很远很远。这是因为前几天总有那些多事的热心的佣兵团员们,偷偷试图跟踪他们。
虽然希雅每回都能成功现跟踪者,并迅甩掉,但为了减少麻烦,为了不让东方这套神奇的剑法被外人偷看到,每个晚上,她都和杰克越走越远。一直到了确定不会被营地里的人追上偷看的距离,才开始传剑练剑。
然而,正因为隔得太远,当那莫名其妙的敌人,凭空冒出来,大吼着扑过来时,他们无法指望营地给予任何援助,甚至这么大的吼叫声,都无法传到营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