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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贤打心眼里感谢张弘艾,要是没有这个师兄在这帮他震场子,他这第一堂课真还未必能上得成。
打从被张弘艾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李二狗也再没动过。张弘艾那一脚踢得他七荤八素,从而使他认清了其与修士之间不可逾越的武力差距。他有些后悔听那个老头的话,到青要山上来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可是仙家的日子,总让他觉得不比在街面上自在,处处受人管着,哪来的什么逍遥?
李二狗不服不忿的模样,也被周贤看在眼里。周贤很清楚,如果今天他不能把李二狗镇住,以后他也别想消停。张弘艾今天在这里,可不能天天在这里。周贤对此倒是没有过多担心,该上课还是上课,原本准备讲什么就讲什么。
但这一天仍然过得心力憔悴。他甚至有些后悔草率地答应孔诤言,代他做什么启蒙先生了。
“今日你都给他们讲了什么?”餐桌上,孔诤言问周贤。
周贤轻叹了一口气:“上午讲了八仙过海,下午讲了花木兰。”
方丹闻言一笑,道:“贤儿你这不是揠苗助长吗?这些学童多是连握笔磨墨都不会的,你给他们讲汉乐府,他们未必听得懂。”
“所以我并没有教他们《木兰辞》,而是讲了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周贤点点头,“八仙过海是平等,男女老幼,富贵贫贱,健全残疾都能成仙。道家讲大道至公,就是这个意思。讲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是想告诉他们男女平等。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能也能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这一班道童里,女孩不少,要让她们明白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周贤从没想过仅凭一己之力,把这些孩子从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伦理纲中解放出来。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在这些孩子们的心扉上,敲开一条小缝,让阳光投进去。他要告诉这些孩子们,这个世界上有着更多的可能。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些道童们学会思考。
这很难,但对于周贤来说,值得一试。他的目标可是成为帝隐观的观主,如果真能有那一日,他希望得到更多懂得思辨的人的支持。
“贤儿有心了,这些都是华姐姐教给你的?”方丹从没想过,周贤一个十岁的儿童能考虑到这个层面,只以为是周江远的家教好。周贤听了这个问,没回声,只顾低头吃饭。
孔诤言叹了一声:“妹妹别问了。贤儿,你还教了他们一首歌对吧,叫《声律启蒙》的。”
周贤放下筷子,点了点头:“既然您都已经去看我上课了,何必要问呢?”
“胡说!”孔诤言板起脸来,“谁说我去看你上课了?”
周贤笑了一下:“您没去看我上课的话,又怎么知道我教他们唱了一首歌呢?我没主动提起过。”
“那个……别人告诉我的。”孔诤言把唇边的饭粒摘下来,顾左右而言他,“我堂堂戒律门首座执事,哪有闲工夫去看你给一帮孩子上课……”
“散了学之后我就直接返回了,您又是听谁说的呢?”周贤假作没看出孔诤言的尴尬,追问道。
“我就……听……那谁……”孔诤言这手举起来一时半会儿还放不下去了,索性一挥,“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师父他可担心你了。”方丹直接揭了孔诤言的老底,“他不过就先你一步回家,还与我夸你来着,说那些孩子都管你叫‘小先生’,很是长了他的面子。那首歌他也记得,还哼了两句给我。‘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妹妹你当着孩子,给哥哥留几分脸面吧。”孔诤言苦笑一声,“贤儿啊,我就是去看你上课了又能怎样?你还能与我兴师问罪吗?”
周贤笑了一下,抱拳作揖:“弟子不敢。”
方丹拍了一下孔诤言的手肘,一瞪眼睛:“你自己妄语,埋怨孩子干什么?被揭穿了恼羞成怒,这就是堂堂戒律门首座执事的风度?贤儿你不要理他,与我说说那《声律启蒙》你是跟谁学来的?”
周贤教那些孩子唱的那首《声律启蒙》,是他上辈子在一个综艺节目上听来的。作曲的是音乐人赵照,直接填了车万育《声律启蒙》里一东、二冬的词。这首歌旋律简单,朗朗上口,特别适合孩子来唱。
而车万育的《声律启蒙》,不单单是做单字、叠字、五字乃至长对的教本,里面典故颇多。周贤小时候背过,现在还能记得,他打算拿这个教孩子们识字了。
现在车万育还没出生,周贤就是把文章揽到自己身上都行。但是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周贤实在是做不出来剽窃这种无耻的行径,他对方丹坦言道:“小时候背过的,作者是车万育。”
“车万育?没听说过,这《声律启蒙》没听说过,车万育我也没听说过。”孔诤言捻着胡须思索了片刻,“妹妹你听过吗?”
方丹也摇了摇头:“未曾听闻,可能是那登徒子藏下了什么蒙学的善本孤本吧。”
孔诤言似乎被这个解释说服了:“说是幼清的藏书,倒也合理……只可惜,连同平南王府,都付之一炬了。”
“咳!”方丹重重咳了一声,拿目光瞟了一眼周贤。孔诤言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贤儿,你今日与李二狗冲突,弘艾护了你周全,你可是有别的打算?”孔诤言问,“你明日去上课,我和你师兄可都不跟着了。”
周贤又是苦笑了一声:“师父您何必明知故问呢?既然你已经去看过我上课了,应该也就知道我跟李二狗约架的事情了吧?”
“约架?”孔诤言的手一顿,再一拍桌子,“你跟李二狗约架了?什么时候?”
周贤看孔诤言的反应,觉得有点奇怪,心说孔诤言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他咳了一声,点了点头:“就今日散学的时候,我把他叫住了。我跟他说,要是不服的话,可以一对一斗一场,我打到他服为止。”
“你这是胡闹!”孔诤言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不明白向来老成的周贤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李二狗年长你四岁,你身体又较同龄孩子羸弱,你与他约架,还想把他打服?更何况你是先生,他是学生,即便你们是一科的道童,在学堂上也是有序有别。你跟他打架像什么样子?这件事我不许,明日我去找师傅说,把那不张目的直接赶下山便算了。贤儿,我看你素来懂事,未曾与你说过什么重话,可今日我要把丑话说在头里,你再胡闹,可是要挨揍了。”
“哥哥你先别急,听贤儿怎么讲。我觉得他不像那么莽撞的孩子。”方丹劝了一句,“贤儿,你是怎么考量的?”
周贤挠了挠脑袋,说:“这其实也是我临时起意,没什么太细致的打算。李二狗确实是出身街头,脾气不好,下手没有轻重。但这些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才十四岁,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更何况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熏陶,总会扭转过来他的脾气。我跟他不熟,一天的时间内,三言两语间,我也说服不了他。不如跟他打一架,把他打服了,肯听我说话了,也就好教育了。”
“不行,这不就是胡闹吗?”孔诤言更生气了,“就算我许下这件事,你能打得过他吗?你们约了什么时候?”
“三日之后,学堂后的竹林里。”周贤倒没回避这个话题,“要是赤手空拳,我必然是斗不过他的,不过我们约好了,各自带各自的兵刃。不许假手他人,需是自己做的才作数。”
“你到底是个孩子,不晓得利害轻重。”孔诤言苦笑了一声,“你赤手空拳都打不过他,三日里你做出兵刃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是我自今日开始教你炼气,三日的时间便能摸到气感的,全天下不过五指之数,你是那等惊才绝艳的天才吗?总之,这件事我不许。”
“我倒觉得行。”方丹眉头一挑,“贤儿,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李二狗?”
周贤笑着点点头:“是,师娘,我有点思路了。”
“哎!妹妹你站哪头啊?”孔诤言摸不着头脑了,“贤儿胡闹是因为他还小,你怎么还跟着附和呢?我乃戒律门首座执事,我惟一一个弟子与同门私斗犯戒,这算是怎么回事?”
“谁人没有年少时?”方丹放下了碗筷,轻笑着说,“哥哥你年少时在这山上闯下来的祸也不少,哪一个不是搅得整座青要山都不得安宁?不妨咱们到时去看看。若是贤儿能赢了最好,若是输了,挨了打,就算是给他个教训,让他以后做事多思量几分。”
“唉……”孔诤言倒是想在弟子面前板起脸来,奈何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放方丹开口了,孔诤言不敢不从。他摆了摆手:“自古慈母多败儿,我看贤儿日后少不得被你惯出毛病来!”
“我乐意!”方丹瞪了孔诤言一眼,“来,贤儿,吃饭。你听师娘的,莫要听你师父的。”
周贤把头埋进了饭碗,大气都不敢喘。他深切知道掺和到一对儿可能吵架的夫妻之间,是不会落得好下场的。尤其在他们现在是自己长辈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