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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晶莹的星光,与弯弯的钩月,在墨绿色的夜空中,闪烁着迷人的色彩,使广袤无际的天宇愈发神秘莫测。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中,也在演绎着千千万万的故事。或缠绵,或热烈,或悲戚,或辛酸……人间万物从来都是在悲欢离合的五色液中,从天子到黎民概莫能外。
长公主刘嫖的府邸灯火辉煌,只有西南角花园一带清静雅寂。葡萄架下的斑驳暗影里,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厮惶惶而立。从他那不时移动的脚步中,可见他内心的惴惴不安。
一盏朱红纱灯引路,一阵异香袭来,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来到小厮面前,并且一改往日那盛气凌人的口吻,代以和蔼可亲的口气:“你一定要面见本宫,想必是有要事。”
“是的,若非事关重大,怎敢惊动公主大驾。”
“本宫这不是来了吗?”刘嫖言语愈发轻柔,“有什么话慢慢说,本宫是会论功行赏的。”
这小厮本是太子刘荣身边近侍,被刘荣视为亲信,故而凡事俱不避他。昨日同栗姬的对话,被这小厮从头到尾听了个真真。刘荣怎知长公主的心计,为了掌握太子府的动态,这小厮便是她派入太子府中的。想不到如今真的就收到了成效,听小厮将太子之言学说一遍,刘嫖心中窃喜,但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啊,这事算不得什么,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回去后还要时刻留心太子的一切行动,如有异常,速来报知,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长公主赏了小厮一锭十两白银,小厮千恩万谢辞别而去。
长公主此刻心潮翻卷,这消息堪称是求之不得,她似乎看到了太子被废的曙光,更加坚定了向这一目标挺进的决心。
几乎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门外,一乘四抬官轿在大门外落下,栗姬轻车简从来到牢门。
亲信太监上前叫门:“门上哪个在?”
“这是刑部大牢,何人大胆在此大呼小叫?”
“叫你们狱吏速来回话。”
“你好大的口气,有事明日天明再办。”
“你知道什么人前来探监?倘有迟慢,小心你的脑袋。”
“你不用吓唬人,还会是皇帝天子不成?”
“都说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想不到果真如此。”太监亮出招牌,“虽说不是万岁到此,也是栗姬娘娘前来。”
守门的狱卒一听未免惊慌:“此话当真?”
“谁和你玩笑,快叫狱吏迎接凤驾。”
很快,狱吏将门打开,把栗姬迎入院中。恭恭敬敬一揖:“娘娘千岁乘夜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哀家要与栗卿大人见上一面。”
“这……”
“怎么,为难不成?”
“娘娘千岁,栗大人乃是钦犯,刑部早有明律,未判之钦犯是严禁家属探视的。”
“别人不成,难道哀家不能例外吗?”
“这,只恐万岁怪罪下来,小吏担待不起。”
“难道你就不怕我这娘娘怪罪吗?”
“这,”狱吏犹豫一下,“娘娘,小吏拼着天大干系,私放千岁与令兄相见,万望有话快说,以免夜长梦多走漏风声。”
“那就多谢你了。”
狱吏将栗姬引至栗卿的牢房,叮嘱几句即抽身离开。栗姬吩咐太监在门外守护:“别叫任何人靠近,要寸步不离。”
栗卿见到妹妹,真是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莫非是请了圣旨,万岁恩准了不成?”
“哪里,我是自做主张闯来的。”
“这若叫万岁知晓,又是欺君之罪。”
“反正已同万岁闹僵,还顾得那么许多。”
“也好,为兄正有些肺腑之言要告知。”栗卿不放心地又问,“你我的交谈,不会被人听去吧?”
“门外有我的人守护,万无一失。”
“妹妹,看起来为兄是被长公主刘嫖那个biao子捉弄了。”
“此话怎讲?”
“是她三番两次鼓动我上本,说什么万岁做做拒绝的样子,就会准下本章,看来我们全都上当了。”
“刘嫖本不是块好饼,我曾当面羞辱于她,自视高贵的长公主,她能不蓄意报复吗?”
“有刘嫖居中挑拨,看来我命休矣。”
“兄长,妹妹便拼着一死,也要救兄长出狱。”
“傻话,皇上要杀能由得你吗?”栗卿深知自身的处境,“况且你在万岁心中业已失宠。”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而今能在万岁面前说得上话的,就只有太子了。”
“可是太子他……”
“妹妹,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把太子牵扯进来。”栗卿急切地叮咛。
“这却为何?”
“我们必须保住太子,将来方有出头之日。”
栗姬正愁难以将太子不为舅父求情之事告知,听此言赶紧接话:“太子之意也是如此,他说为了长久打算,舅父只能做出牺牲了。”
“太子所说有理,眼下必须忍辱负重。”
“那就眼睁睁看着兄长你,你……”栗姬悲痛哽咽,说不下去了。
“妹妹不要伤感,只要将来太子即位,我便碎尸万段也值得。”
“有刘嫖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倘若兄长不在,她会坐等刘荣儿即位吗?定会不遗余力地谋算太子,只怕太子之位也不长久啊!”
栗卿不觉半晌无言,他觉得妹妹所言极是,刘嫖为她自己安危着想,也会设法算计太子。
栗姬感到自己的话说中要害,更为急切地问道:“兄长,这便如何是好?”
栗卿已是苦思片时,他将牙齿一咬,目露凶光地说:“有道是‘无毒不丈夫’,看来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栗姬未能领会:“却是对谁下手?”
栗卿反问:“太子何时方可即位?”
“自然要在万岁百年之后。”
“假如当今皇上今夜暴病身亡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太子明日就当即位。”栗姬苦笑一下,“万岁他身体好着呢,怎会突然辞世?”
“何不设法让他早赴黄泉呢?”
“这!”栗姬大吃一惊,旋即摇摇头,“要我投毒怕是难以奏效,万岁他近日根本不进我的云阳宫。”
“不是用你,”栗卿压低声音,“我要派人行刺!”
“啊!”栗姬怔了片刻,“这可是比登天还难,皇宫内院重重卫兵,怎能近身入内呀?”
“有武艺还愁进不了皇宫?”栗卿将他的想法道明,“这难道不是个绝妙的主意吗?”
“依兄长之言进宫却也不难,但是何人有此胆量,有此高超的武艺呢?”栗姬言道,“这不是一般武士能办得到的。”
“我府中的长随叶影,便有惊人武功在身,已跟我多年,对我绝无二心,派他行刺万无一失。”
“那,你又如何布置他去行事?”
“这些都要有劳妹妹你了。”
“怕他是不相信我的话呀!”
栗卿摘下身带的玉佩:“有此为证,叶影定然深信不疑。”
栗姬接过玉佩,不觉有几分悲壮:“这要是失手,你我二人,还有栗家九族的性命都要不保。”
栗卿劝慰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博,非败即胜,何况此举经过精心谋划,至少有九成胜算,你就放心大胆去做吧。”
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喷嚏,很近也很清晰,似乎就在门外。栗卿一惊:“何人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栗姬推开屋门张望,只有他的亲信太监在相距一丈远处放哨。回头对栗卿说:“没有外人,也许是我的太监。”
“这事好不奇怪。”
“这太监绝对可靠,漫说是我们在室内的谈话他不会听到,即使是听到了,也不会坏事的。”
栗卿虽说还有疑心,但事已至此,又无其他可疑之处,就叮嘱栗姬:“回去抓紧实施,明晚就要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好吧,兄长静候佳音。”栗姬攥着玉走了,她感到掌心的玉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门前,狱吏笑嘻嘻在门前迎候:“娘娘千岁,体己话说透了,这时间可是够长了。”
“啊,不过是安慰一番。”栗姬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忍不住问,“怎么,还有怀疑不成?”
“哪里,小人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对娘娘千岁生疑。”狱吏恭恭敬敬将栗姬送走。
繁华喧嚣的都城,又迎来新的一天。皇宫与街市一样,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但每日都在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刘嫖端坐在景帝的对面,景帝对她频繁地进宫似乎有几分厌烦:“皇妹又早早进宫,该不是又有大事吧?”
“皇兄错矣,莫以为妹妹无事自扰,今日入宫,是关系到圣上的性命。”
“有这么严重?”景帝的口吻显然是漫不经心。
“皇兄,太子已生谋逆之意。”刘嫖为引起景帝重视,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抛出主题。
景帝一惊,继而镇定下来:“皇妹,你该不是有意耸人听闻吧?”
“这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岂敢戏言。”
“但不知有何为证?”
“俗话说,要知心腹事,但听背后言。万岁要斩栗卿,栗姬搬太子向万岁求情,而太子见了万岁之面,未敢明言,兄皇可知其中奥妙?”
“太子言道,不敢干预朝政,当面所言,甚是明理啊!”
“兄皇差矣,他在东宫对栗姬言道,且让栗卿做出牺牲,保住他太子之位,一旦继位,一切还不是新皇为所欲为。”
“有这等事?”景帝欲信又疑,“太子背后之言,皇妹如何知晓。”
“实不相瞒,太子的贴身小厮,早已为我收买,是我安在他身边的耳目,太子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景帝不禁睁大了吃惊的眼睛:“想不到你也有这一手。”
“怎么,这是兄皇用过的手段吗?”
“哪里,朕一国之主,怎能行此不义之举,”景帝自知失言,急忙掩饰,“朕倒是要问问长公主,你该不会在朕的身边也安有眼线吧?”
“妹妹还未吃熊心豹胆,不敢做此欺君罔上之事。”刘嫖为使景帝放心,特地发誓,“若有分毫过错,甘领死罪。”
“这朕就可以睡安稳觉了。”
“兄皇,你可安稳不得。”
“怎么,你还要对朕另使手段?”
“不是妹妹,而是太子。”
“太子?他还会加害于朕吗?”
“兄皇试想,太子与栗姬既有继位翻天之念,只怕就等不得圣上百年之后了,那就一切手段都可能用上。”刘嫖显然是在加强景帝的恐惧感,“我的兄皇,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从今往后可要时刻留意啊!”
“这,可是难煞朕躬了。”景帝皱起眉头,“饮酒用膳品茶要防投毒,行走坐卧要防行刺,可说是时时刻刻有危险,这不是防不胜防吗?”
“兄皇所言极是,害人者在暗处,你在明处,而且你难以分辨身边人谁是太子、栗姬的爪牙。老虎尚有打盹时,圣上也难免有疏漏之处,一时失误防范不到,便有杀身之祸呀!”
“妹妹一说,朕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恐兄皇不肯。”
“你且讲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废了太子方为上策。”
“这,”景帝明显犹豫,“无谋反大罪,太子焉能轻言废立。”
“难道兄皇还留他日后翻天吗?”
景帝沉吟。
刘嫖又晓以利害:“栗姬为人,兄皇最明白不过,刘荣即位,王美人和圣上所有的姬妃、太子公主,都难免杀身之祸啊!”
景帝一时无语,显然是动心了。
总管太监来到景帝身边,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些悄悄话。只见景帝略为迟疑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说:“妹妹,你先坐这儿等候片刻,朕去去就来。”
刘嫖心中好不纳闷,皇上这样匆匆离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大约一刻钟后,景帝方才转回。但他的脸色异常难看,明显是生气的模样。
刘嫖试探着问道:“兄皇,适才出去为何,是不是栗姬来闹事,圣上气色怎就这样不佳?”
“虽不是栗姬来寻闹,但也与她有关。”景帝有些伤感地,“看来一切都应了妹妹之言。”
刘嫖立刻觉出事情与方才自己的话题有关系,便追问说:“兄皇何妨明告,也让妹妹帮你拿个主意。”
“不幸为你言中啊。”景帝叹息一声,“事情是这样的……”
刘嫖听罢,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他们真就如此歹毒,若不是兄皇事先安排了耳目,这,这岂不是要遭他们的毒手。”
“妹妹,此事当如何处置?”景帝让刘嫖拿主张,“把他们立即全都抓来,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刘嫖想了想:“这样不妥!万一他们咬定不认账,岂不要费周折,莫如将计就计……”
景帝听得频频点头:“此计甚好,也可验证一下他们是否确有此阴谋,如果实施,便人证物证俱在了。”
夜的帏幕笼罩了皇宫的绿瓦红墙,一切都融入无边的黑暗中,树枝和花草在夜风里轻轻摇动。一个骄健的身影,像无声的黑色闪电,在夜色中穿行。很快,摸到了灯火阑栅的五柞宫。御书房内,景帝背窗而坐,正在烛光下观书,似乎是被书中的情节所吸引,聚精会神得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不见一个卫士,也不见一个太监,黑衣刺客心中大喜,暗说这真是天助成功。他就是受命前来行刺的叶影,当栗姬手执玉向他交待任务时,叶影是抱着以死报主的心情进宫的。虽说自己武功卓越,但皇帝身边戒备森严,岂能轻易得手。及至见到眼前的情景,他自信皇上是难逃一死了。凭他的武艺,用什么办法都可将读书的万岁置于死地。他毫不迟疑地取出七星连环弩,隔着窗纸对准皇上的后背,食指一勾,钢针般大小的七支弩箭衔尾射出,室内的皇上惨叫一声,趴在桌案上头一歪便不动了。
叶影得手后喜不自禁,转身刚要撤离,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将他团团罩住。哪里容得他拔出利刃割破逃脱,七八支挠勾齐上,将他连皮带肉勾了个结结实实,黑衣破碎,鲜血淋漓。几名武士过来,三下五除二,将他倒剪双臂,五花大绑,推进了宫室。
叶影一眼望见皇上俯身桌上,脸部扭曲变形,口鼻流出黑血,已是气绝身亡,放声大笑起来:“我叶影便死也死得值了,昏君死在我手,总算不负主人矣!”
“蟊贼,你是不是笑得太早了?”刘嫖从内室步出,“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谁。”
随着话音,景帝也从内室中气呼呼走出:“大胆叶影,胆敢对朕行刺,犯下了灭门之罪。”
“啊!”叶影见到景帝大吃一惊,再看那伏案已死的人,只不过是皇帝装束,显然是别人假扮。
“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景帝怒问。
刘嫖翻翻死者的眼皮,见人已死定,对景帝不无扇动地说:“想来真是怕人,若不是预有防备,兄皇就是这样的下场了。”
景帝怒气不息,逼问叶影:“快招。”
叶影报以冷笑:“既已失手,有死而已,我是不会出卖主人的。”
刘嫖冷笑一声:“其实,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事情是明摆着的,万岁既已知你来行刺,还会不知是谁派你前来吗?”
“这,”叶影一想也是,不由暗恨栗姬,手指景帝,“我叶影一身武艺,要不是他们办事不密走漏风声,是不会让你活命的。”
景帝气得全身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嫖在一旁规劝:“兄皇,不要再与他多费唇舌了,立即传旨押栗卿进宫,召栗姬和太子同来现场对质。”
“现在?”景帝恍然如在梦中,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未能冷静思考,“是不是太仓促了,明日如何?”
“兄皇,叶影不能回去交差,栗姬他们必然警觉,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坏事,不能再给他们可乘之机。”
“好吧。”景帝也无更多主张,就依从刘嫖之言一一传旨。
栗姬奉召第一个来到五柞宫,偌大的厅堂里只有总管太监一人。她便大呼小叫起来:“皇上呢,皇上在哪里?他传旨召见,人为何不在?”栗姬其实是以此来壮胆,因为叶影来行刺她心知肚明,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也许是得手了,也许是失手遭擒了。
总管太监并无过多言语:“娘娘稍候,万岁就到。”
栗姬也不明白总管之言的真伪,正在纳闷之际,却见太子刘荣匆匆来到:“皇儿,你为何进宫?”
“父皇召见哪。”刘荣奇怪地反问,“母亲缘何在此?”
“不用再多问了。”说话间,栗卿被押进厅堂,“一切全完了,你我三人看来都活不过今天了。”
“怎么,叶影他,他……”栗姬不想把失手二字说出口。
刘荣睁大惊愕的双眼:“母亲,舅父,发生了什么事?”
太监打起通向内室的黄锻门帘:“都进来吧,万岁爷在里面。”
三人进入内室,看到被捆绑的叶影立时都傻眼了,栗姬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栗卿则是低下了头,刘荣不明就里,茫然不知所措。
叶影气得哼了一声:“栗大人,我好恨,恨你办事不密。若不是你走漏风声,这中了弩针而亡的替身太监,就是昏君了。”
栗卿慢慢抬起头:“昏君,我自知必死无疑,但死也要死个明白,你莫非有未卜先知的神算,怎就知我派人行刺?”
“好,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刘嫖双掌一拍,“出来。”
狱吏应声从后面走出。
“你!”栗卿有些诧异。
“难道栗大人忘记,在你与栗姬娘娘密谋时,有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狱吏一副调侃的样子。
“你,你莫非会隐身术不成?”栗卿越发费解。
“不管我在何处藏身,总之你们的密谋全都逃不过我的双耳,我才报告圣上,方能预有防备。”狱吏打趣说,“栗大人,你是够精明了,但还是失算了,我主圣德天佑,天命不可违呀。”
原来,在拘押栗卿的囚室隔壁,就是一间夹层,壁墙只以木板为隔,囚室的对话可以一字不漏地传到夹层。而那日夜间,狱吏将头部紧靠在板壁上,积存的尘土吸入鼻孔,控制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幸好没有引起栗卿的警觉。
刘嫖得意地问:“栗大人,人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咳!”栗卿长叹一声,“天亡我也。”
刘荣已觉出大局不妙,“扑通”一声跪倒在景帝面前:“父皇,这一切都与儿臣无关哪。”
栗卿为太子之言提醒:“万岁,要杀要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太子一丝不知。”
刘嫖冷笑:“怎么,还想等太子日后登基时翻案吗?做你的白日梦去吧,你们是合伙谋害万岁,谁也休想撇清。”
景帝始终苦着脸:“栗卿竟敢派人谋杀朕躬,且是主谋,其罪本当凌迟,朕格外开恩,枭首示众。”
栗卿依旧昂首挺胸,被人推下去了。
“万岁,太子亦当同罪。”刘嫖叮嘱刘荣。
“这……”景帝毕竟有骨肉之情,“密谋时太子并未在场,当与太子无干。”
“兄皇,不能忘记小厮之言,百年之后,太子一旦继位,就会翻天哪。”刘嫖加重语气。
想到日后,景帝也禁不住不寒而栗:“这……”
“兄皇,斩草要除根,不能留后患。”长公主一心要问刘荣死罪。
景帝不忍要亲生儿子性命,思忖一番后降旨:“太子失德,但无死罪,着即废了太子之位,改封临江王,明日离京赴任,无旨不得入京。”
“谢万岁不斩之恩。”刘荣虽说极不情愿,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不过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皇儿!”栗姬眼见得要与儿子分离,悲悲切切拉住刘荣的手不肯放开,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刘嫖下令:“带下去。”
太监和武士生拉硬拽将刘荣扯走了,栗姬哭啼啼追到门前。
刘嫖看一眼景帝:“兄皇,栗姬可是主犯,是必死无疑的。”
景帝从内心反感栗姬,但真要将她处死,心中又觉不忍。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想起以往相亲相爱时的情景,叹口气说:“按说栗姬依律当斩,只是她兄长业已伏诛,儿子又赶出了京师,已是够可怜了,且饶她一条性命,打入冷宫,永不得再见朕面。”
栗姬哭喊哀求,全都已无济于事,刘嫖见景帝似有不忍之意,急忙叫武士把栗姬拖走了。
低垂的阴霾,飘零的冷雨,伴随着砭人肌骨的凄风,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愈发显得孤独清冷。没有人欢马叫的场面,没有以往威风八面的仪仗,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随从,昨日今天的对比竟是这等强烈,刘荣像经霜的枝叶一样打不起精神,他彻底蔫了。
负责护送的中尉郅都没好气地训斥道:“我的王爷,你倒是走啊,像你这样磨磨蹭蹭,驴年马月能到江陵啊!”
“将军还当宽容一二,小王自幼不曾走这远的路,而今两腿犹如铅重,是一步也挨不动了。”
“怎么,难道让本将军背着你赶路吗?”郅都抬腿一脚狠踢过去,“你就是爬也得爬去。”
刘荣被踹了个大前趴,挣扎着坐在地上喘粗气:“郅将军,请看在小王年幼的份上,帮我雇一辆车吧!”
“顾车,你有钱吗?”郅都蔑视地冷嘲热讽,“你而今不是太子了,被废就等于是废人一个,身无分文还想摆谱,做梦去吧!”
刘荣摸摸索索从胸前掏出一柄手指长的金如意,“将军,这是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看能否变卖一下以为雇车之费用。”
郅都一把接过,看得出做工精细,足色赤金,至少也要价值几百两白银,立时揣到自己怀中:“好吧,算我倒霉,摊上你这个苦差事。等着,我去给你雇车。”
少许,伴随着一阵阵“吱吱扭扭”的响声,一辆牛车来到了刘荣面前。驾车的车夫跳下车辕,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左眼是明显的玻璃花,在冷风中鼻涕哈拉子一齐流下来,说话也是嗑嗑巴巴:“上,上,车吧!”
刘荣再看这辆车,一头老牛瘦得皮包骨,木车棚子眼看就要散架,打补丁的布篷坏损了多处,风一刮呼呼达达。
郅都不耐烦地催促:“你倒是上车呀!”
刘荣心说,给你那样一柄金如意,就雇来这样一辆破车,但他不敢直言:“这车,只恐是挨不到江陵。”
“嫌它不好,皇上的銮驾好,可惜你没那个福分。痛快上车吧,再不上我就打发回去了。”
落到这步田地,刘荣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极不情愿地爬上了破牛车。一路晓行夜宿,栉风沐雨,历尽千辛万苦,这一日总算是熬到了江陵。
郅都到江陵府衙去投递公文,刘荣就在衙前等候。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江陵府官吏出迎。好一阵子,郅都才和一个衙役一同出来。两个人也没怎么理睬他,只是打个招呼让刘荣跟着走。
拐过几条街巷,到了城东北角十分偏辟的地方。前面是一所破败的关帝庙,刘荣跟着走进荒凉的庭院。
郅都告诉刘荣:“这里就是你的住处,自己看哪间屋子好,随你挑拣一处下榻。”
刘荣逐屋看了看,不是缺门少窗,就是顶漏墙破,而且各屋全都是潮湿发霉,那气味呛入肺腑令人作呕。刘荣手掩鼻子后退几步:“这里,实在是难以安眠。”
“而今你不是太子了,还想住你那个东宫啊?你将就着住吧!”
“我,”刘荣胆怯地看着郅都,“请将军通融一下,给换个住处吧,好歹我还是临江王呢!”
“你就别再做美梦了,实话告诉你,还嫌地方不好呢,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千之喜了。”
“这……”刘荣无话可说了,乖乖地蜷缩在潮湿的屋地上。
衙役将郅都领走了,自然是酒肉款待。刚端起杯未及下咽,长公主的信使从京城赶到,交给郅都密信一封。郅都拆看后当信使面烧掉,信使随后马不停蹄回京复命去了。
郅都哪里还顾得上喝酒,他重又走回破败的关帝庙。一盏如豆的油灯,照着饥渴交加的刘荣,望见郅都到来,真是如遇救星一般:“郅将军,我已是饥饿难忍,不管是好赖吃食,你总要赏我一些。”
“还有心思吃饭?”郅都想起长公主密信中要他尽快结果刘荣性命的指令,琢磨着如何下手。
“而今小王方知,人是铁饭是钢啊!”
郅都见他还是个少年,思前想后不忍下手,心说,还是让他自己了断,也免得日后自己良心受到谴责。便有意渲染说:“殿下,你可知道,栗姬娘娘已被斩首弃尸于市了。”
“这,这如何可能!”刘荣当真如受当头一棒,因为他将复出重返京城的一切希望,全都寄托在母亲身上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我该怎么办哪!”
“太子殿下,实不相瞒,京中传来消息,圣上也要将你斩首啊!”
“父皇他竟会这样绝情!”
“不除掉你,如何册立新太子啊!”郅都引导说,“与其圣旨到身首异处,倒不如自己了断还留个全尸。”
“这……”
“殿下,这种日子是人过的吗?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俗话说,早死早脱生,也省得活受罪了。”
“咳!小王好命苦啊!”刘荣已是无路可走,当夜缢死在关帝庙中。
太子自缢的消息传到京师,传到冷宫,本已心灰意冷的栗姬,也失去了生存的精神支柱,随之精神失常。几日后便病饿交加死在了冷宫。临咽气时,还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儿不当那个受罪的皇帝了,他升天了,接我去享福,他升天了,接我去享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