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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北城
崇和五年正月初一。
圣上下旨,大赦天下。
去岁中宫有孕,这可是大喜事!
指不定,这边是圣上的嫡长子,将来的太子殿下。
也许……等今上百年之后,这位将成为新帝……
当然,这样的话儿是不能同皇上说的。
不过司徒昭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倒是老圣人,听说了大赦的旨意,便命人去北城将二皇子、三皇子召回来。
既是大赦,他也该做个表率。
至于这大皇子……
当年司徒礼膝下共有皇子四人。
大皇子司徒旸,季德妃所生。
季德妃是皇后之下最得意的嫔妃,常年帮着皇后打理宫务,自个儿也十分得宠,更不必提她生下的皇长子了。
二皇子司徒晖,陈妃所生。
陈妃原是司徒礼身边的旧人,可惜难产早逝,只留下个不大得宠的儿子。
三皇子司徒昀,金嫔所生。
金嫔便是如今的金太嫔,当年也只是个贵人,生下儿子方得了嫔位,可惜不是个会争宠的。
司徒昀性子平和,从来就不是做储君的料,司徒礼也不大在意他。
四皇子便是司徒昭了。
皇后自永昌十四年生下嫡子后,身子便大不如前,宫里的事儿都交给了季德妃。
直到永昌二十一年皇后薨逝,都是季德妃在管着公务。
兼之她又是个恩宠不断的,在宫里自然是风头无二。
当年皇后头七未过,宫里便出了一桩大事。
四皇子中毒了!
司徒礼大怒之下,下令封闭各宫宫门,严查此事。
皇帝雷霆之怒,下边人自然是拼了命的去查。
给司徒昭下毒的两个嫔妃是找出来了,都是新近得宠的。
却也连带着,查出了当年季德妃趁着皇后坐月子时,下毒暗害之事。
皇后有孕不宜操劳,便由季德妃一人处理宫务。
时日一长,她也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她倒还不算胆大包天,只想着给皇后下一些虚弱的药。
皇后体弱,宫务自然还是得由她季德妃暂代。
是药三分毒,八年下来,这药到底还是掏空了皇后的身子。
司徒礼拿着手中的密折,惊怒万分。
算起来季德妃入宫比皇后还早两年,是头一个进宫的,这才能抢在众人前头,生下大皇子。
司徒礼能允许她生下皇长子,也是因为她不是个极聪明的,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否则,皇长子的存在,总归是对嫡子的阻碍。
只是司徒礼怎么也想不到,季德妃虽没有夺嫡的野心,却叫宫权迷昏了头!
都能给皇后下毒了,哪天她再生出些了不得的心思,岂不是能给自己下毒?
司徒礼当即赐死了季德妃,对外只说是病逝。
见后宫人心惶惶,又将病愈的司徒昭送去了西北,只为保这唯一的嫡子的平安。
可惜司徒旸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从此对司徒礼多有怨怼之言。
甚至在司徒礼重病之时,妄图逼宫。
司徒礼痊愈后,颇觉得心寒。
将司徒旸从去了大吴最北的北城,不再过问。
连带着不得重视的司徒晖和司徒昀,也一块儿送了过去。
那年司徒昀被送走时金嫔有多伤心,如今得知儿子能回来时便有多高兴。
司徒旸与司徒晖同年,当年被送走时都已娶妻生子。
司徒昀却与司徒昭同年,那年不过十五岁,连亲事都不曾定下。
没有司徒礼发话,这些年司徒昀也不敢擅自娶妻。
原先身边还有一个侍妾,是北城大户人家的庶女。
那家子想着司徒昀是皇子,便想着拿个庶女来试探一下,能不能和皇家攀些关系。
可惜这位是个没福的,生下一个女儿后便撒手人寰。
司徒昀为着女儿,难得求了司徒礼一回,要将她扶正。
左右也不过是一个虚名,司徒礼又不十分在意这个儿子,便也就准了。
金太嫔眼看着儿子还未娶妻就成了鳏夫,着急要为儿子相看继室,儿子却原在千里之外。
看多少家都没法成啊!
幸好,如今总算是能回来了。
金太嫔是高兴了,却有一人气的在那儿砸东西。
“混账!”司徒旸踹翻了一把椅子,“单单把孤仍在这儿!”
说着,他又砸了两件摆瓶。
“原先他眼里,就老四是他儿子!为了给他好儿子腾地方,将我们兄弟三人打发到这么个破地方来!”
“如今可好,老二老三老四都是他的好儿子!就孤,他眼里就只有孤不是他儿子!”
李进宝在一旁急的手足无措,却只得劝道:“主子,隔墙有耳啊!”
李进宝是司徒旸的贴身太监,自小便跟在他身边,情分非比一般。
见主子伤心难过,他只有更伤心的。
司徒旸又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盏扫到地上。
“隔墙有耳?哈哈!哪里来的耳!自从孤来到这个地方,他管过孤?他还在意孤?”
“即便他当真放了探子在孤的身边,又怎么了?”司徒旸说了,提高了声音,“将孤说的话儿,一字不落原原本本的去回了他,看他要如何!一杯毒酒赐死孤这个长子?正好!孤去地下陪母妃去!”
李进宝吓得跳了起来,又没别的法子劝慰。
只得对屋里的第三人说道:“槐先生,你就劝劝大皇子吧!”
槐先生讥笑道:“他想当个好儿子,我劝什么?”
“你当年若是狠一些,如今哪还会在这儿!”
他说的无礼,司徒旸却吃他这一套,听了这话便不再砸东西了。
随即却转头吼道:“那是孤的生身父亲!”
“哦?那你就受着呗!”槐先生浑不在意的说。
“他爱招谁回去便招谁回去,他爱留下谁便留下谁,他爱传位给哪个儿子便传位给哪个儿子,他爱送走哪个儿子便送走哪个儿子。”
“他爱杀谁……”槐先生嘴角露出一丝,“便一根白绫杀了谁呗!”
李进宝这下可真是怒了。
紧走了两步上前,便想要将槐先生推出房间。
司徒旸却已经是瘫倒在了地上。
“母妃不过是给那个皇后下了些让人体弱的药,皇后自个儿没熬过去,他便要了母妃的命!”
“母妃是他头一个妃嫔,却是说赐死,便赐死了!他眼里,只有那个皇后!”
“那个皇后有什么好的,整日里病怏怏的!他只看到皇后病着,却从来都看不到母妃一人撑着公务,看不到母妃的好……”
“孤是他的头一个儿子,却也是,说送走便送走了……”
“老四有什么好的?即便是嫡子,自八岁便送去西北了,养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为着接她回来,竟要废了三个儿子!”
“不说老三,那时孤膝下已有一嫡子,老二家有两个庶子,随便哪个,都比他司徒昭一个还没成亲的小毛孩强吧……就因为老四是嫡子,他便只看到老四的好!”
李进宝早已是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爬着过去想要将司徒旸扶起来。
“主子!快别说了!”
“先起来!地上凉!”
槐先生摇了摇头。
这个司徒旸不成样子,倒是有个好奴才!
单听那司徒旸一口一个“孤”,就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孤”本就是人君谦称。
百年前可能还有些王侯也以此自称,如今除了太上皇,也只有高宗在当太子时如此自称过。
季德妃之事,先皇后一条命都去了,岂能是当真无辜?
至于司徒旸……
身为皇子,有争位之心是正常的。
只是司徒旸将野心大喇喇的两给众人看,却又没那个本事夺嫡。
事败被逐,怪得了谁?
也就这个李进宝,一心为他主子叫屈了。
槐先生摇了摇头,可惜了!
李进宝气力小,一个人扶不起司徒旸。
想转头叫人来帮忙,却只见槐先生就这么干站在一边,既不来扶,也不说几句劝一劝。
没一会儿还摇起了头!
“槐先生!大皇子就听你一个的!你就劝劝他吧!”李进宝哀求道。
这个槐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今上登基后便出现在北城里。
与大皇子在茶楼中一见如故,从此成了大皇子的门客。
因槐先生从不谄媚奉承,说起话来又常常能一针见血,故而极得大皇子的信任。
李进宝虽说自己是看不惯这个槐先生的,没规没据的,一点都不知道要敬着主子。
不过大皇子倚重他,李进宝也只得对他毕恭毕敬的。
槐先生上前两步,单手在司徒旸背上轻轻一托。
李进宝借着这股力气,终于是将司徒旸扶了起来。
“戒骄戒躁,不可气馁,切莫轻言放弃二字。”
槐先生就站在那儿说了十六个字,便俨然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司徒旸脸一红,忙站直了身子,又下拜道:“学生明白了。”
“若非先生出言点拨,学生只怕是要自暴自弃了。多谢先生教导!”
李进宝睁着一双大眼,疑惑的看向槐先生。
这槐先生到底有什么神通!
不过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儿,竟能叫主子瞬间打起了精神,像是有所领悟!
方才自个儿还想将他推出去……当真是该打!
槐先生见李进宝脸上带出些愧疚来,忍不住又叹了声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忠心好奴才……
可惜不能收为己用……
槐先生暗自叹道,只可惜,到底是各为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