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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赌就像婚前协议,谁结婚时就想着离婚?坚持住!投资人其实更怕赌。万一经营不善,即使投资人把大部分股权都拿走,又有何用?而且一旦创业者觉得不合算,他不是照样和你玩儿吗?
1.对赌是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
尽职调查完成了,审计和法律出具了详细报告,除了一些无关大雅的需要规范财务制度、广告协议条款、员工劳动合同等建议外,没有实质性负面意见。
张家红喜滋滋地等待森泰基金和大道投资的大手笔投资,以解燃眉之急。公司账上的现金日益减少,财务经理报告说,最多只能应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在进入签署正式合资协议的阶段,这让张家红心急如焚:“我×,玩儿我们啊!”
投资方提出,如果按照之前签署的协议,投资3000万美元,受让30%的股份,要跟原股东签署对赌协议。他们的理由是,尽职调查完成,他们要对估值进行重新评估,之前已经明显偏高。
这让张家红很吃惊:“资本家们也有签署好了协议事后不认可的吗?”
他们没有派人过来,先期是通过电子邮件沟通。
这种情况在秦方远的意料之中。自从发生了媒体资源网点和销售的阴阳合同事件,秦方远发现自己谈判起来没有原来那么理直气壮了,总觉得有个东西堵在心口。
对方提出,根据目前的测算,需要原股东拿出10%的股份对赌。他们的要求看起来理由充分:一是当前资本市场已经转向,不景气,国际金融危机后经济还没有完全复苏,一些专家还放话出来说,不排除全球经济会陷入长期的萧条,不排除再一次探底,因此,现金为王,不得不慎重;二是他们评估,整体估值需要在原来的基础上降低至少30%,如果原股东坚持原有估值,则建议对赌,如果在第一年达不到预期业绩,原股东需向B轮股东转让10%的股份。
最先对对赌协议表示强烈反对的不是张家红,而是老严,B轮投资者所提出的原股东只有张家红和老严他们。老严派人过来说,他们坚决不同意这个条款。老严委派的人老谋深算地说:“对赌协议就像婚前协议,是不得已的下下策。谁结婚的时候就想离婚了?要坚持住,其实投资人更怕赌。万一没达到利润指标,投资人就算把公司的大部分股权拿走,又有什么用呢?而且,投资人想过没有,如果把估值调低,一旦创业者觉得不合算,他不是照样和你玩儿吗?”
张家红很着急,她给李宏打电话,要求华夏中鼎出面协调:“原来不是签署了意向协议吗?投资金额和出让比例都谈好了,怎么现在变卦了?”
李宏虽然认为投资方的要求有些不近人情,但对赌也是行业惯例。“我当然明白,离婚都是两败俱伤。为什么结婚前父母都劝你谈两年恋爱?那是让你做两年的尽调。当然了,如果每个投资都做两年尽调,LP早就把你给宰了!”李宏说,“我去协调协调。不过有一点需要提醒张总,在现实中,投资人即使签署了正式的投资协议,最后不投了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这句话让张家红心里一紧。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对方报告不是无保留意见吗?最后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变化?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她暗指秦方远。
李宏说:“尽职调查报告我们也没有看到,不过,我可以肯定跟秦方远没有多大关系。我个人认为,问题可能还是在大量应收账款上,曾经听到对方谈到过这些内容,审计部门可能对这个进行呆坏账计提损失,这样的话,估值相应降低也能够理解。”
张家红的聪明之处在于,在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借用别人的大脑。她想弄清楚对赌的本质,都说这个是华尔街的通用原则,什么通用?我们中国人干吗用他们的?张家红真想骂娘,但想起来当初设计这个融资方案时就提到未来的上市地是纳斯达克,还是得在他们的地盘上玩,所谓入乡随俗,她当然懂得。
于是,她又把秦方远叫过来进行了一番洗脑。
所谓对赌协议(Valuation Adjustment Mechani*,直译为“估值调整协议”),指的是投资方与接受投资的管理层之间所达成的一项协议:如果公司的经营业绩能够达到合同所规定的某一额度,投资方在获得投资股份大幅增值的前提下,将向公司管理层支付一定数量的股份;反之,如果公司经营无法完成合同规定的业绩指标,则公司管理层必须向投资方支付一定数量的股份,以弥补其投资收益的不足。
在这样的对赌协议中,协议双方赌的是公司的经营业绩,而协议双方手中所持的股份则成为这场豪赌中的赌注。
作为一种新兴的金融工具,投资方在选择借助对赌协议对企业进行投资时,一般会为企业的发展制订一个相对较高的经营业绩目标,这也给接受其投资的企业的经营管理层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如果能达到投资方制定的目标,企业管理层不但可以获得自身所持股份增值给其带来的收益,还能够获得投资方额外赠予的股份;相反,如果无法达到投资方要求的经营目标,将丧失一部分自己所持有的公司股份。
秦方远认为,当前的企业现状并不适合运用对赌协议。
当年蒙牛与风投们的对赌是成功的,至于后来市场上出现的一些问题,那是发生在管理和营销上。对于一个发展初期的工业企业,选择对赌尽管具有一定的风险,但如果拥有一批优秀的经营管理人员,仍然会有相当大的成功概率,而成功达到投资方规定的业绩时,管理层所获得的投资方的股份赠予将成为对其辛勤工作的额外嘉奖。
但对赌失败的较多。永乐电器就是对赌失败的案例,结果被国美电器收购。至于陈晓与黄光裕之争,那是后来的事情,与对赌无关。永乐事件彻底打破了长期以来扎根于企业决策者们脑海中的“财务投资者不会干涉企业运营和战略”的观念。
张家红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老严一再强调在本轮融资中他们属于同一战线上的老股东,这么反对对赌,原来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切身利益。
晚上,张家红又失眠了。
秦方远之所以反对对赌,是因为他发现这次对赌是赌企业,而投资者受的影响很小。这种状态对双方的影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对于投资方来说,其结果是稳赚不赔,只不过是赚多与赚少的问题了;而对于企业管理层来说,对赌协议对其的压力要沉重得多。赢了对赌,企业管理层自然可松一口气;输了对赌,不仅要割让给投资者一部分股份,甚至会面临丧失企业控制权的风险。为了达到对赌协议所制订的目标,企业管理层疲于奔命,在经营管理中往往更加被动,屈服于业绩和资本,有时甚至会走向企业被并购的结局。
秦方远把这个忧虑告诉了张家红。
次日早上,张家红给一个业内的朋友打电话咨询对赌的事情。那位先生也是一家融资三轮并成功在香港上市的企业的老板,他一听张家红的焦虑,就哈哈大笑:“投资人是聪明人干傻事。靠对赌就能制约企业?说白了,对赌最后实施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企业利润没做好,再拿现金补偿现实吗?用股份补偿的话,一家经营恶化的企业股权又有多大价值呢?再退一步,即使你拿到补偿了,如果企业家觉得不爽,他肯定是有办法找机会补回去的,因为是他天天在管理经营企业。不怕,赌就赌吧!告诉你啊张总,我的经验就是,没拿钱之前我们是孙子,拿到钱之后我们就是大爷,真金白银拿到手才是关键。”
张家红到了公司后,把秦方远和石文庆都叫过来了。
经过那个朋友的一番教育,张家红心里已经有了定见,她说:“估计不赌肯定不行,我们还是遵从对方的建议。如果不搞对赌,这个投资估计就黄了,估值再高也毫无意义,一分钱也拿不到啊!”
既然如此,秦方远和石文庆就提供他们之前准备的方案,可以按照原股东的股权比例来承担对赌责任,比如对赌10%的股比,按照60%和40%的比例,张家红承担的责任是6%,老严则是4%,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张家红当即表示同意,拉上老严垫背,共同进退,当然好啊!
老严则坚决不同意,说:“我不参与企业具体管理,无法控制,对赌风险太大;而且,我也是一个纯财务投资者,太不公平。”
张家红说:“严总,我们很感谢您当初对我们的支持。我们理解您作为投资者的心态,但是您也看到,这次如果融资成功,您是增值了十多倍啊!承担这点儿风险应该不成问题吧?”
“张总,要不这样,我们可以这波钱少要些,不要对赌了如何?我们还可以进行第三轮融资,那样估值将会更高。”老严在这个节点上抛出这么一招。
这下子点中了张家红的命脉,怎么的也要融到钱啊!她不甘示弱,对老严亮了底:“如果这次钱不能顺利融到,公司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
这让老严很震惊!
自从投资这家企业以来,他们基本上都靠电话了解公司的进展,从未开过董事会,虽然也收到过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瞄一眼资产损益表的最后一项,是正数,就再也没有仔细研究,毕竟这个项目是他几十个项目中不起眼的一个,就没有认真对待。
当他问清情况,得知大部分是易货收入或大量应收账款,心里就有些泄气。不过,老江湖就是不一样,他还是坚决不同意拿自己的股份对赌,他判断在这种状况下,张家红会比他更急。
张家红曾经也听到同行议论过,只要有了第一轮成功的融资,就不愁第二轮了,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次,太监不是太急,而皇帝急得不得了。
她明白,这个老江湖是死活不同意,但总不能就这样憋死吧!
她找来秦方远,说:“我只同意对赌6%,其他的让投资人自己跟其他股东协商吧!”
秦方远找石文庆说明了原股东的意见,石文庆也感觉头大,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上司李宏。李宏四处协调,投资人起初不同意。不过,毕竟都是做投资的,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会在其他项目上和老严合作,何况这个项目还是老严推荐的,就同意了老严不参与对赌,专门对赌管理团队,不过他们只同意对赌股比由10%下调到8%。
两个点一旦上市也许就是上亿元的市值,张家红盘算了半天还是心疼,也坚持不松口。
于是双方僵持了下来。
2.投资的非正常竞争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幸好还有于岩。
于岩经常在周末或晚上约秦方远共进晚餐,或者出去溜达,接下来的节目就是疯狂的“爬山去”。那天在香山宾馆秦方远跟于岩讲了那个地主家的笑话后,“爬山去”就成了两人欢愉的暗号,他们心照不宣。
秦方远对北京稍微熟悉一些,接下来的周末他就制订了一个游玩计划。这个计划曾经是秦方远的一个梦想,就是和情投意合的女孩子一起骑单车逛遍北京所有的名人故居、博物馆和各类文化遗址。这个梦想,当年大学暑假秦方远住在清华的同学宿舍里就开始萌芽了,只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间和合适的人。当他把这个计划告诉于岩,两人一拍即合。于岩当然乐意了,北京甚至中国的点点滴滴,对她而言都很新鲜。
于岩对历史人物感兴趣。他们一家一家逛着名人故居,纪晓岚、齐白石、茅盾、程砚秋、蔡元培……这天下午,逛到鲁迅故居,在院子里看着那两棵著名的丁香树,于岩问:“Simon,怎么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所对他的研究不多?”
“这个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写个博士论文都绰绰有余。西方人很难理解中国人对鲁迅的特别的情感。热爱他的人把他看作精神的父亲,是黑暗中的火把。很多人专门用‘先生’这俩字来尊称他。憎恨他的人抨击他恶毒扭曲,只会破坏,没有建设性,容易被专制利用。从西方的眼光来看,胡适思想源流来自西方,容易理解,能够定位。他是西方思想改变中国的象征。但鲁迅很难,不管怎么给他贴标签都不合适。他是西方思想改变不了中国的象征。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中国社会独有的……黑暗中的恐惧,是没法真正懂得鲁迅的。”
“那你懂得他吗?”于岩捕捉到了秦方远的小小停顿,问道。一瞬间,她似乎看到秦方远眼睛里掠过一片阴影,再阳光的面容也遮掩不住。
“套用西方的一句话,一个中国人,30岁前不拥抱胡适,那是没有理想;40岁后不懂得鲁迅,那是没有脑子。不过,我真的希望,在我们40岁后,已经不再需要懂得鲁迅了。”秦方远以前所未有的真诚说道。
于岩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出神地看着秦方远沉浸的样子。秦方远微微一笑,对她讲起鲁迅的故事。鲁迅从北京跑到厦门,不到一年,又从厦门赶到广州,执手学生许广平。虽然当时师生恋遭遇嘘声一片,他们置若罔闻,终成眷属。他慨叹:高山流水醉,琴瑟知音惜……
于岩接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转角遇到爱……他们相视一笑。于岩热烈地说:“你刚才的神情让我着迷。”
秦方远笑着回应:“只有你才能点燃我。”
两人已走出鲁迅故居,推着自行车,在阜成门的胡同里随意晃悠。于岩顺势把自行车往秦方远车上一靠,右手绕过秦方远的头,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来了一个吻:“我们爬山去。”
这句话让秦方远怦然心动,欲望瞬间膨胀。
说完那句话,于岩跳上单车,自行往前骑去。秦方远在身后紧追,大喊:“你那不是香山的方向。”
“我家里也有一座山。”一连串清脆如风铃的笑声飘散在空气中。
深夜里,纠缠与燃烧过后,倦累和迷醉袭来,于岩抱着枕头沉沉睡去。秦方远没有睡意,轻轻抚摸着于岩*光滑的背。卧室窗帘没有拉上,夜光映进来,像是把两人浸泡在牛奶里,又泛着隐约迷离的霓光,带有些超现实主义的味道。
她的身体灼热,纯粹,有活力,更能让人品尝到相爱相悦的美妙。和乔梅,虽然也激烈,但现在回想,更多似乎来自生理性的冲动力量。他们之间所有事情,即便是人类最本能的欢愉,也承负着无形的责任和因果。
一想到乔梅,秦方远心里咯噔了一下,适才的轻松忘我瞬间消失,烦躁和压抑涌了上来。
于岩似乎感受到了,迷迷糊糊“嘤”的一声,转身抱住他,趴在他的胸脯上,继续睡去。
秦方远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愈发感到对自己的厌烦。他知道不应该,可就是不由自主的。平时他想不起半分乔梅,可每次和于岩欢好之后,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和于岩越是如鱼得水爱意绵绵,乔梅的脸庞就越严厉的出现在面前,似乎在提醒他,过于美好的愉悦是对过去的背叛,是一种罪恶。
项目融资陷入了僵局,虽然之前也想到了各种困难,现在的困境仍然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这天晚上,回到宿舍,秦方远又打开MSN,乔梅的头像仍旧是暗的,秦方远心里又空荡荡的慌着。MSN上再也看不到乔梅闪亮,难道换邮箱了?
想起她在机场咬着自己嘴唇时脸上那股恶狠狠的劲,秦方远就心里发紧。
MSN上,一个熟悉的名字亮了,李守宇,不就是那个台湾的哥们儿吗?
秦方远立即上去打了个招呼。
楚风萧萧:Hi,哥们儿,好久不见!
我在台湾:Hi,方远兄,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楚风萧萧:呵呵,是啊,我回国了。
我在台湾:祝贺!我早就知道了,乔梅告诉我的。
楚风萧萧:乔梅?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我在台湾:你回国不久吧。我们在MSN上聊天,说你回国了,好像比较忧伤。
楚风萧萧:唉,一言难尽。
我在台湾:你回中国做什么职业?
楚风萧萧:在一家企业负责融资和投资。
我在台湾:投资公司吗?
楚风萧萧:实体公司,我们从基金里融钱。
我在台湾:你这是华丽转身啊。我记得,你是为数不多的留在华尔街摩根士丹利的,我们那么羡慕!
楚风萧萧:哪里啊!
我在台湾:对了,我们另外一个师兄郝运来也在中国,做得据说相当不错,你们可以联系一下,他回中国可有些年头了。
楚风萧萧:是吗,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在台湾:你告诉我手机号,我马上发短信给你。
郝运来比秦方远高四届,博士毕业,他们在普林斯顿大学有过一年的同窗时光。毕业后,郝运来就回国了。秦方远还记得,当年他们刚进学校的时候,郝运来和他的台湾女友住在租赁的公寓里,经常把他们拉过去吃饭。他女友做得一手好菜,还能做地道的比萨饼,味道鲜美。
秦方远差点儿揍了李守宇一顿,那是刚进校的时候,还是郝运来从中调和的。说起来,那时都是愣头青,不记得是在什么场合下,李守宇说他是台湾人不是中国人,秦方远听了就来气,说你可以不认同政体建制,但不能不认同作为一个文化共同体的中国。再说了,台湾就是中国的一个小岛,你们祖上还是从福建过去的呢。
李守宇就是不承认,气得秦方远捋起袖子差点儿一个耳光扇过去,要不是其他同学拉着可能就真干起来了,最后还是郝运来从中调和。后来,两人还成为好朋友了。
秦方远给郝运来打电话,郝运来一听就知道是秦方远,虽然很多年未见,聊起来依然亲切如故。郝运来说刚从飞机上下来,从机场开车回城里住处,在方庄紫芳园。他在电话中说:“我晚上有时间,要不你过来一起吃饭吧。”
富力城在东三环,离南三环的方庄并不远。郝运来到了不久,秦方远就赶过来了。
他们约在芳群园一个湘菜馆吃饭。饭馆虽然不大,菜却做得很地道。郝运来说回国后就住在这个地方了,先是租房子住,后来索性在方庄买了新房,也就在这家饭馆吃了很多年。他还悄悄地告诉秦方远,他在郊区还买了一套别墅。
郝运来自带了保健酒,据说这个保健配方是从明朝万历皇帝传下来的。酒还没有打开,郝运来就打开了话匣子:“知道这种酒好在哪儿吗?我说个段子你就知道了:男人喝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喝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喝了邻居受不了,所有人都喝了地球受不了。四个字:滋阴壮阳!”
秦方远听了就乐呵呵地笑:“你今晚喝了,嫂子受不了!”
郝运来也一乐:“你嫂子也出差在外,大不了去热公馆泡个澡得了,找个小姐按摩按摩。”
秦方远心里想,这帮家伙,回国后就都入乡随俗了。
这顿酒喝得很酣畅。多年未见,秦方远也豁出去了,酒量不大但干脆,两人是一杯接一杯,你来我往,好不快哉。
谈起投融资,郝运来很来劲儿。郝运来回来后混过三个地方,从美国基金到人民币基金,三十多岁的人说起话来像四十多岁的人一样沧桑。人们都说,如果让一个人早熟,就让他去做基金吧,那地方,可以遍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怎么幼稚的孩子也会被催熟。
郝运来仰脖干了一杯酒,脸色发红,微醉。他指着秦方远,然后敲了敲桌子,很像一些企业家的做派:“在中国,没有高层人脉资源,好的项目根本就抢不到。那些外资基金什么的,到了中国也时兴挖个高层的亲戚进来,算是入乡随俗了。项目要抢,懂吗?”
秦方远附和说:“是,要抢。”
“你别不爱听,就是抢!你想啊,一个进入辅导期的项目马上就可以IPO了,转眼就是几何倍数的收益,谁不眼红啊?我们这些做PE的,靠什么专业知识、什么华尔街背景,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个省长的儿子,一个中南海那些人的儿媳妇。”
秦方远竖起耳朵,他想听听这些儿媳妇和儿子怎么去抢。
人生难得有一个安全放心的听众,郝运来精神抖擞,讲了一个真实的案子。
“在西部一个省,先不说具体的哪个省了,就是那个省的一个国企,打算IPO。一些海外基金,当然是在国内融了不少人民币的基金,都去谈了,谈了很久,也做了大量调查,价格也谈好了,打算投入。这时候我们一个投资人半路杀过去,通过当地省纪委书记引荐的,他有中南海的背景。第一次见面很好,第二次,这个国企董事长却不见了,找不着了,我们就急啊!后来终于找着了董事长,他说在外地,要二十多天才回。怎么办?这个项目得立即签下来,夜长梦多嘛。但我们这些做项目的怎么可能整天泡在当地,就留了一个人在那儿等。
“过了二十天,我们终于约上董事长出来吃饭。那个省纪委书记为了避嫌,派了一个秘书参加,加上我们的投资人、我,还有那个派驻留守的同事,一共五人。吃饭之前,我们打听到,在这二十天里,这位董事长压根儿就没有离开过当地,只是一直躲着我们。喝酒时,我那个同事借着酒劲儿发酒疯,右手端起一杯酒,站起来,左手指着那个董事长说,国企是你家的吗?不是!你是谁?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就嘚瑟得不得了了!你就是国家的一只狗,给你吃啥你就吃啥。我们来投资的,又不是讨饭的,用得着躲我们吗?害得我在这里苦等了二十天!耽误我多少事!你以为你屁股干净吗?我们一查你就一个准儿,今天走出这个房间,明天你就得‘双规’住宾馆,你信不信?给你脸不要脸!
“然后,他就势把那杯酒泼向那个董事长,也许酒醉身手难控制,泼酒的同时没有控制住酒杯,只听到‘啪’的一声响,酒水洒了董事长一身,酒杯像一块小石子一样砸在董事长额头上,转眼间就看到血像蚯蚓一样沿着董事长额头流下来。
“那位董事长五十多岁,在位五年多,平日在单位里也是说一不二。他气得发抖,哭了起来,站起来就要跟我那同事——一个四十多岁的矮个子湖南人干架。我们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会发展到这种程度,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这时候,我们投资人,也就三十来岁吧——你别小瞧,虽然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他比较沉着冷静,立即喝止住,控制了场面,当场把借酒发疯的同事痛骂一顿,借机安慰了那董事长一番。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出的价只有其他几家基金的60%,那位董事长面相厚道,他也是害怕担责任,担心人家指责国有资产流失,所以磨磨蹭蹭地躲我们。不过,不几天我们就顺利杀进去了,后来是我们投资人又去找了那位他喊叔叔的省纪委书记,很快就敲定了。
“但是,我们碰到的其他一些项目,我们投资人也搞不定,因为一些基金的来头比他还要大。那些诸侯、封疆大吏,也不是说人人给足你面子,即使帮忙也就一两个单子,再找多了,人家就开始推诿,也有些根本就不给你面子。当然,如果父辈打电话肯定管用,但现在在台上的,又有几个会直接打电话?一般是秘书代劳。现在不是讨论PE腐败吗?讨论又咋样,空谈又解决不了什么……现在僧多粥少,抢的人多了,成本就高了,我们的压力也大多了。LP们期望越高,胃口越大,投资就越多,压力也就越大。”
谈到融资,郝运来指点起秦方远来,说的话糙理不糙。他说:“认识桔子酒店的CEO吴海吗?我觉得他形容投资与融资比较到位,你也该学学。
“他将融资的企业比喻成想出台的、坐台的、已经自己变成了开怡红院的、出人头地的、想继续做大或上市的‘小姐’,投资人就是你的一个嫖客,只不过是长期包养你的关系。‘小姐’是干不过包养自己的人的,你没把他弄爽,你不知道这个嫖客会怎么搞死你。
“为什么‘小姐’们对嫖客总是抱着幻想,相信嫖客总是好人多呢?这是因为‘小姐’圈子本身的特点。你拿了嫖客的钱,仍在外面抱怨的话,嫖客可能会弄死你。另外,‘小姐’也是人,都要面子,在外面说包养自己的人不好,自己多没面子。所以虽然互联网那么发达,也没有多少‘小姐’在外面嚷嚷,因为嚷嚷的结果往往是包养自己的嫖客怒了,其他嫖客也不想找你了。
“嫖客给你的钱是让你来做美容、学学琴棋书画、做做品牌的,绝不是让你来买房、买车、存私房钱的。有人一听说别人融了几千万、上亿美金,第一反应就是你小子发了,这个是极端错误的,这个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身体的。”
“华尔街也是贪婪的。”郝运来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高盛总裁格斯?利维说过,华尔街一直是追逐利润的,追求长期贪婪——与客户一起赚钱。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虽然口头上天天喊着‘客户第一,起码第二,绝非最后’,实际上他们已经把客户称为‘提线木偶’,冷酷无情地敲客户的竹杠,变成短期贪婪。他们的理论是一笔交易赚的钱远远多于靠长期关系赚的钱,所以要用暴利能人而不会使用投资顾问。”
秦方远说,他在华尔街三年的体会虽然不是很深刻,也感觉到金钱至上、利益至上的气氛确实无处不在。华尔街肯定会为短期心态付出高昂代价的。如果客户不信任你,他们最终将不再与你做生意,不管你多聪明。
郝运来拍拍秦方远的肩膀:“不仅是说你,也是说我,我们都太嫩。我们在苦苦坚守理念的时候,却发现我们追求的最初理想已经变了。我们总会措手不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