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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村里的农户也有个个把月没见过郁宁出来了, 见郁宁抱了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儿来,都纷纷上前来看个稀罕。
这年头连人都吃不饱更别说是猫儿了, 他们村里也养了几只猫用来抓硕鼠, 但一个个都是饿得皮包骨头的模样,主人家只给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那猫儿想要吃饱就只能自己去捕鸟抓老鼠, 有时候饿极了到厨房去偷东西吃被抓着了还要被恶狠狠地打一顿,一个个凶得跟什么似地, 哪里见过这等乖巧圆润的猫。
黑猫似乎也有点被陌生人吓着了, 依偎在郁宁怀里瑟瑟发抖, 死活都不撒手,孔媪家的田距离郁宁出来的那条山路最近, 自然也就最早的看见了郁宁, 只不过她刚刚见一群相邻都围着郁宁,她也不乐意上来凑这个热闹, 此时见人都散了,这才擦了一把手上的泥,凑了过来满脸笑容的说:“哎呦,这猫儿可真乖巧……郁先生您养的猫都比别家的斯文,瞅着小模样,比我家毓儿都要乖巧。”
毓儿就是之前孔媪生养的那个小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郁宁一语中的,乖巧得不得了,只有在要吃要撒的时候才知道啊啊的叫两声, 不像别家的娃儿整夜整夜的哭个不停,闹得一家子都睡不好觉。她觉得自家娃儿能有这么乖巧都是郁宁给取得名字好,自然对郁宁更是敬重有加。
郁宁听孔媪这么快自己家的大黑猫,心里自然是开心的,连带着眉目间都柔和了几分,他问道:“这猫儿是听话,在山中陪我读书时也从不闹腾,我在一旁诵读,它便在一旁听,仿佛听得懂似地。”
“那可真是不得了,这等有灵性,怕不是山里的娘娘们见郁先生人品才华出众,托在猫儿身上陪您来了。”所谓的山里的娘娘们,就是指山里的妖精,这年头人大多敬畏鬼神,不敢用‘妖精’两个字来形容,叫一声‘娘娘’、‘大王’以示尊敬。
“您说笑了。”郁宁顺势问道:“我这次来村里,也是家中存粮吃尽了,这猫儿又挑嘴得很,不知道媪家中可有鸡鸭卖与我?”
“自然是有的!”孔媪连忙点头,转身扬声喊她男人道:“当家的,还不快过来!带郁先生上家去!”
孔伯听见了婆娘叫唤,也自田里走了出来,冲郁宁点了点头,低低的喊了一声:“郁先生。”
“孔伯,劳烦您了。”
“不劳烦的,这边走。”孔伯带着郁宁往村里走去,孔媪还要看顾田里,就没有跟着一道回去。孔伯少言,一路上都沉默着,郁宁与他们一家也算是老熟人了,自然是不介意的,郁宁边走边说:“孔伯,不知您一会儿可有闲?我想搬到城里我师傅家中去住,您要是有闲,便请您给我搬点家什可好?”
孔伯点点头,“好。”
两人走到一半,孔伯突然顿了炖脚步,问郁宁说:“先生,我们换条路走吧……前面王家的在办大事。”
“什么大事?”郁宁好奇的问了一句,只见他们前方不远处一户农家门口围了一大圈村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那户人家中门大开,却没有人进去,都在篱笆外头围观。
还未等孔伯回答,前头人群陡然一静,一道尖锐的老妇声音自篱笆内传来:“就知道是你这丧门星祸害我家,如今先生都说了是你放的东西!你还有脸待在我家?!你还嫌我儿被你祸害得不够?!你给老娘滚!”
紧接着便是一个年轻女人哭喊辩解的声音:“娘,我没有,不是我……”
此时青壮大多还在田里,篱笆站着的大多都是各户当家的婆娘和刚生养完的媳妇,有人大声说:“王媪,你可不能欺负人呐!你媳妇自到你家便没吃过一顿饱饭!要正如你所言,那她是要害自个儿吃不饱饭?三更起来洗衣五更倒马桶?你这么刻薄她,她都不吭一声的,你还嫌她不孝顺呐?”
此话一出,一片哄笑之声。
孔伯低声说:“……乌糟事,说出来怕污了先生的耳朵……”他见郁宁没有厌恶的意思,还饶有兴趣的听婆娘们说三道四,孔伯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只道:“您听着就是。”
这一阵哄笑之声未尽,里头就走出来一个削瘦的老妇,满脸愤恨,她一手叉腰,一手揪着一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年轻媳妇的衣襟,那个年轻媳妇也很瘦,但想是因为年轻的缘故,看上去要比老妇好很多,没有那么许多尖酸刻薄之相。
“谁家媳妇不是那么熬过来的?!什么叫我刻薄她!”她尖声说道:“看风水的先生都说了,就是她八字不好,克了我家!她没来之前我家二郎还好好地,还要去考秀才!她一进门,我儿就卧病在床!现在就差一口气了!——我告诉你们!就是我家二郎去了,也不要这贱人守我家的寡!”
又有一个老婆子扬声说:“老婆子活了一把岁数了,还没听见哪个风水先生管起人家小媳妇八字来了!莫不是你见她娘家无人就寻了个借口要把她卖了吧!”
“放你娘的屁!”王媪与那老婆子对骂了起来,一时污言秽语不绝于耳,郁宁这种看惯了网上对喷的人都不禁觉得大开眼界。
“莫要血口喷人!污我清名!”突然有一个男声喝道,众人一静,自屋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着稠衫的中年男子,头上扎了一个道士髻,留着一律小山羊胡子,一手托着一个罗盘,一手负在身后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样。他皱着眉头,显然是对这里围观的人很是看不上眼:“王媪若是信我,就将你这个媳妇逐出门去,你家儿郎不出三日,定然能够痊愈!”
众人窃窃私语了起来:“这就是那个风水先生?看着很是仙风道骨,像是有两分本事!”
“风水先生都说了,我们还是别管了吧……”
郁宁和孔伯道了个饶,自己则围着王家的宅子转了一圈。顾国师之前也给了他点作业,他自然是没有忘记的,虽然到现在也没背上一个礼拜,但是那本书是顾国师一手所撰,许多地方说得都浅显易懂,郁宁不禁开始互相印证了起来。
王家宅子与其他庄户人家的别无不同,不过似是祖上阔过,他家的宅子是用青砖垒起来的,不过年久失修,在北边塌了一片墙,这家人倒也是大气,这塌了的墙的房间就干脆用来养鸡鸭了。这外面的篱笆倒是泥上面插了竹编的栅栏做的,圈了门前一片地儿。在篱笆墙内的南边角落有一口井,井盖上压了一个十分厚重的石磨,看来这口井应该也是废弃不用的。
郁宁一边看一边印证着自己所学,却总觉得仿佛哪里缺了一块,他家这样的风水确实是对家中男丁不利,但是听她们方才吵闹的内容来说家中儿子卧病在床不起许久了,就差一口气就要归西,照理说不应当这么严重才是……便走回了原处,问孔伯说:“他家卧病在床的,是不是次子?”
孔伯一怔,点头称是。
“真的就差一口气了?躺了好几年了?”
“自她家二儿媳妇进门,就陆陆续续不好了,这几个月连水都快喝不下了。”
郁宁听完皱了皱眉头,喃喃道:“那不应该啊……”
“行了,既然结论已出,某就走了!王媪,切记照我所言行事,不然你家儿郎性命难保!”那风水先生疾言厉色的说道,一振衣袖,转身就要离去,王媪连忙放了媳妇去拦住了他,搓着手说:“先生,我们这村子里头都没有几个识字的人,相邻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将这贱人叉出门去家里还要听先生您指点呢!”
说着,王媪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两银角子塞到了他手中。那风水先生颠了颠手里的银角子,满意的眯了眯眼睛:“还算是懂点道理,快快将你那媳妇逐出去吧!”
“是是是!”王媪转身一把扭住媳妇的胳膊往外拽,那年轻媳妇又哭喊起来,声声泣血:“娘!二郎病重!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不要赶我走!”
孔伯摇了摇头,一副可惜的模样,旁边有个老婆子低叹了一声说:“这丫头也是可怜,原本也是秀才家里的女儿,她爹熬了几十年也没考上举人,病恹恹的要吃药,她娘没法子这才把她嫁了王家二郎。说来她爹也算是王家二郎的先生,这王家娶了恩师的女儿却这样刻薄!真是够不要脸的!”
郁宁听罢,皱着眉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扬声问:“先生可否一叙?”
“郁先生?”
“郁先生怎么下山了?”
“郁先生也要参合这事儿?莫不是这风水先生哪里不对?”
外面围观的婆娘们这才发现郁宁也在这里,郁宁在村子里是难得的好名声,那回马匪来割草,全靠着郁宁才救回了几条人命。为人平和近人,出手又阔绰,村里有个取名念信的活儿也从不推拒,自然是得人敬仰的。婆娘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让郁宁走了进去。
那风水先生一怔,这一群婆娘里头冒出来一把温润好听的嗓子总是引人注意的,人群纷纷散开,郁宁怀抱着猫儿走了进来,姿仪得体秀雅,端的是一派斯文读书人的风度,那风水先生摸了摸山羊胡子:“你是何人?”
有人替他答道:“这是在山中苦读的郁先生!”
王媪见他来也收敛了一番,但仍是一副尖酸模样说:“郁先生莫要管我家的闲事!这害人精我今天是非逐出去不可!”
郁宁也不管这老妇如何说话,他只问风水先生,他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带着一点读书人求知心切的意味:“不瞒先生说,在下也通读过《周易》,这王家风水在下却看不真切,先生可否告知先生是如何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