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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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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的春节, 秦昭昭又没有回家,和谭晓燕成杰小两口一起留在深圳过了年。

    春节过后, 火车站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发车。谭晓燕打算买车票回家了。成杰原想亲自把她送回娘家,但工厂春节只放七天假, 假期已经将近尾声了。他想请假请不到,工厂的订单多人手紧张,加上春节前因为冰雪灾害导致厂里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没法回家过年,现在都想趁着年后回一趟。批了一个人就很难不批其他人。所以主管干脆一个都不批:“谁请假都不批,批了一个就得批两个三个四个……那活谁来干啊?”

    秦昭昭让成杰放心,由她请假陪谭晓燕回家。他自是感激不尽:“那我可就把我老婆儿子托附给你了。”

    她笑着训他:“嗬,你就那么肯定晓燕肚子里装着的是儿子呀?我警告你, 不许重男轻女, 是女儿你也要喜欢。”

    在深圳三年,秦昭昭不但和谭晓燕的友情有增无减,和她的老公成杰也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成杰待人很好。秦昭昭大学毕业后从上海来深圳,是他陪着谭晓燕来火车站接站, 他和谭晓燕一样热情地欢迎她。

    因为他们工厂宿舍不准外人借住, 他们特意为她在厂附近的民房租了一间小屋,每天下午下了班谭晓燕就来出租屋陪她,怕她一个人住会害怕。成杰也每晚都到出租屋来。来时从不空手,不是拎两个菠萝就是拎几截甘蔗。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水果,但心意很足。他每次来都不会逗留太久,基本上是小坐一会,削好水果让她们吃完了他就走:“你们休息吧。”

    走之前, 他会认真地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然后掏出打火机替她们点好蚊香,再细心地把蚊香摆放在离床头较远的地方。之所以这么作他解释是为避免床单不小心滑落后覆盖在蚊香上引起火灾。秦昭昭当时颇为吃惊于一个男人这般的细致小心。

    而她在深圳找工作的日子里,成杰是她的活地图。深圳很大,路线很复杂,有时候出去面试可能要转三四趟车。每次接到面试的通知时,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走,这时成杰就拿出一张地图详细地对她讲解并写明路线图。几乎每一次去面试,她的口袋里都揣着成杰写给她的路线指南。她最终成功地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成杰功不可没。

    她在深圳的第一年并不太顺,先后找了两份工作都没干得长久。

    第一家是台湾某企业的深圳办事处。办事处不大,不过十来个人,但经理和同事都很好,大家相处得非常和睦愉快。可惜好景不长,她只干了不到三个月办事处就改朝换代了。原来的经理被召回台湾,另外委派了一名新经理上任。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经理带着他自己的几个心腹人马到任后,办公室最要紧的几个职务全换成了他的自己人。秦昭昭经理秘书的位置不保,还要被发配去守仓库,也就是变相地撵人。她没法再继续呆下去,只能主动辞职走人,

    她辞职的消息打电话告诉谭晓燕,她马上派成杰过来接她,因为知道她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行李。成杰请了半天假,风尘仆仆从关外赶到关内,把她、还有她那两大包行李都接回来了。

    真不容易呀!一卷被窝铺盖,一桶脸盆口杯毛巾衣架,还有一行李箱的衣服。要是没有个男人来帮忙,秦昭昭只有哭的份。

    第二次找到工作后,又是成杰负责把她和她的行李一起送去新单位的宿舍。那是一家新加坡独资企业,所有经理级别的职员都是由新加坡总公司派遗过来的。她一开始在这家公司的人事部做文员。工作半年后,公司销售部新来了一位刘经理,他想招聘一位能干的主管。可是人事部门左招一个他不满意,右招一个他还是不满意。人事经理干脆让他一块去人才市场选,但他自己选回来的人也是试用了没多久就以表现不佳炒了人家,然后继续朝人事部门要人。

    人事部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突出的主管人选。刘经理一开始也认同,可是一个月试用期眼看都快到了,他老人家不知哪根筋不对,又说不行,还得让人家走人。

    秦昭昭想不通销售部的主管怎么就这么难招呢?那天她在茶水间正好碰到销售部的文员阿珠,顺口就说起这件事:“怎么这个新主管又不要了?究竟是刘经理脾气不好,还是他能力不行?”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阿珠赶紧竖起食指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话。她抬眼一看,刘经理的身影在茶水间门前一晃,进了斜对面的男厕所。啪——那一下关门声特别刺耳,震得她心头一惊。

    “秦昭昭,刘经理就跟在我后面出来的,你居然说他脾气不好能力不行。完了完了,他肯定听见了,你这下要惨了。”

    她急得直跺足:“我刚才不是说刘经理能力不行。我的意思是,是刘经理脾气不好,还是那位新主管能力不行。”

    可是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她到底是把刘经理给得罪了。没多久,刘经理以销售部人手不够为理由,把秦昭昭要到他的部门去了。在他的手底下干活还能有她的好吗?她老是被他刁难斥责,这位经理大人心眼真小。

    秦昭昭忍气吞声地捱了一个月,趁着这个月的时间骑驴找马,一找到更合适的地方,马上辞职走人。刘经理也批得格外利落,立即签字让她去财务部结算工资。

    成杰又一次从关外跑来替她扛行李送她去新公司报到。他做这些毫无怨言,女朋友的好朋友,他也一并当成责无旁贷的事。秦昭昭很感谢他,在深圳多亏有他呀!要不然按她这种丢工作找工作的速度,来来回回搬行李就要搬得累死了。

    很多原本交情亲密的一对密友,在其中一方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关系往往会变得疏远甚至生分。但秦昭昭和谭晓燕的友情却没有变,而且她和成杰也逐渐相熟。她和他相处也像和谭晓燕相处一样,不用客套,不必顾忌,一种类似兄弟姐妹般的关系与感情。

    请了一星期的假,秦昭昭陪谭晓燕坐火车回家乡。火车抵达小城的车站,一下车听到熟悉的乡音入耳来,亲切感顿时油然而生。

    谭晓燕的父母特意叫了出租车来接她,秦昭昭因为和他们不同路,独自另打一辆车回家。一年多没回来,小城又有了很多变化。街头很多漂亮的建筑是去年归来时所没有的。这真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

    长机却还是老样子,她小时候就是那些房子那些树,那些街道那些人。如今依然是那些房子那些树,那些街道——只是人事已改。小时候她叫爷爷奶奶的那些长者们多半已经不在世了,而马路上很多新鲜稚嫩的孩子面孔,她基本上都不认识。最熟悉的是那些中年的伯伯婶婶叔叔阿姨们,他们见了她大都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昭昭回来了。”

    秦昭昭回家的头两天,就有一个父母昔日的同事上门来要替她介绍对象。秦妈妈很希望她去见一见面,她就是不愿意:“妈,我回来休假你就让我好好清静几天吧。你再逼我我提前回深圳了。”

    秦爸爸护着女儿:“好了好了,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小时候,都是秦妈妈护着女儿,大了却倒过来,变成秦爸爸护着女儿了。

    秦昭昭打算上街去买回广州的火车票时,秦爸爸问她准备买几号的?她知道他是舍不得她那么快就走,就笑:“爸,您说买几号我就买几号的,您拿主意。”

    秦爸爸脱口而出:“你不买票不走最好。”

    话说出口后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掩饰地打哈哈:“呵呵,爸只是随口说说,你快去买票吧。”

    秦昭昭也没在意,进城买了票回来,远远就听到爸爸在家门口跟一位熟人聊天。她认得那人是爸爸以前车间的老同事何伯伯。何伯伯的独生女儿何清大她七岁,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特别好,学士硕士博士一路读上去,在美国读完博士后就留在美国工作了。现在已经嫁了一个美国人并拿到了绿卡。

    在长机,何伯伯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倍受人羡慕,但是此刻秦昭昭听他和她爸爸的聊天,却并不开心。因为女儿在美国几年才回来过一次,现在小外孙都快两岁了,他们夫妇俩还没见过。提起来就伤心:“老秦啊,有时候我倒希望女儿不要那么有出息,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学习一般的女孩子。大学毕业后回家乡找个稳定的工作,留在我和她妈身边,我们想几时见到她就能几时见到她,比什么出息都要强。现在跑到隔山隔海的美国去了,几年都不能见上一面。过年时家家户户都团聚,我家却总是只有我们老两口,那个冷清啊!唉!”

    何伯伯的话结束在长长的叹息声中。秦昭昭听到她爸爸说:“老何,我能理解你。我女儿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深圳工作,我们一年也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她一次。今年过年因为雪灾她回不来,家里也只有我和她妈两个,年夜饭吃得没滋没味。好在她现在又请假回来住几天,我跟你说,我都舍不得她走。”

    最后那句,秦爸爸把声音压低了,似乎怕被不能理解的闲人听见了会笑话他。

    拐角处,秦昭昭的眼圈一下就红透了。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如果可以选择,秦昭昭也很愿意留在父母身边陪伴他们。他们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含辛茹苦地养她那么大,她理应尽孝膝前。但是她所生活的这个年代,儿女远游已经成一种大趋势。

    早在上个世纪的□□十年代,打工潮就兴起于神州大地。在很多经济不发达的内陆城镇,无数人为了生存、或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离乡背井前往沿海特区城市打工。时间的脚步迈入二十一世纪后,打工潮依然长盛不衰。以往的打工者以农民居多,但大学扩招、大学生不再由国家分配工作后,昔日的天之骄子也不得不迈入打工的队伍,捧着一摞证书四处找工作。大学生们找工作基本上都首选大城市,希望能在大城市得到最多的机会,实现最高的理想,过上最好的生活。

    孩子既然趁着年轻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父母再怎么舍不得,为着他们的前途着想,也只能把他们送上人生的征途。羽翼丰满的小鸟,终是要开始自己的单飞之旅。

    秦昭昭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工作,和大多数人的憧憬一样,她希望自己在深圳能有好的机遇、好的发展,因为机遇好发展好收入也会同样好。很久以前她曾许下心愿,将来参加工作后一定努力赚钱努力存钱,买套又大又漂亮的新房给爸妈住。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还从来没有住过新房子,她想让他们享享女儿的福。

    几十年了,她父母还一直住着厂家属区的老式平房。房子在她高二那年翻新装修了一下,一转眼也已是近十年前的事。曾经翻新的老房子又在时光中渐渐变得陈旧破败,屋顶又开始漏雨了。一到雨季,屋子里就四处摆放着大桶小桶脸盆,接瓦缝里淅沥漏下的雨水。活像在住水帘洞。她每趟回家遇上雨天,想要买新房给父母住的愿望就特别强烈。

    主观愿望很美好,客观现实却很难堪。在深圳工作三年多,她的存钱速度远远跟不上房价飞涨的速度。哪怕是在深圳关外买套小户型的房子,以她目前的薪水也得起码不吃不喝几十年才行。她知道深圳的房子她是买不起了,遂也和谭晓燕一样,打算趁年轻在深圳多干几年多赚点钱,再落叶归根回家乡小城去买套新房和父母一起住,他们一定很高兴。只是小城的房价如今也不便宜,也涨到均价两千多一平方。若买个九十平方内的经济小户型,她算一算连普通装修带家俱家电至少也得要三十万左右。而她的存折上才三万块,只有十分之一,她还得继续努力赚钱努力存钱。希望上帝保佑她存钱的这几年内,小城的房价不要也跟和深圳一样疯涨得不像话。

    想要赚钱买房,秦昭昭就没办法留在小城、留在父母身边。小城的房价物价和大城市接轨得特别快,但工资收入却远远比不上大城市。在小城一份月薪两千的工作已经算是高薪了。而秦昭昭在深圳至少也能拿四五千,最高一次连底薪带奖金提成她拿过七千多。所以虽然父母舍不得她、她亦舍不得父母,但还是要回深圳去。为了将来,不得不牺牲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