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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在水族禁地,我眼睛瞎了,他很担心;他牵着我,走在山路上;他替我做了引绳,每次打架,都把我护在身后;他想问我关于槐婴的事情,可是被九大长老拖住;他跑到漠北找我,我们打起来,他一边打一边退……
这些画面,都清清楚楚。
可是,不对啊……我是瞎了的,为什么那段时间的画面,我竟像是历历在目?
而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他这么苍老,老到好像就要化成灰,他怎么会是傅思流呢?
我蹲下来,想把他看清楚。他的右边眉毛,是缺的,傅思流右边的眉毛,也是缺的——他真的是傅思流,是我要找的那个,眉清目秀、身高八尺、穿着一身藏蓝道袍的小道士!
我脑子里像被点了一盏灯,那盏灯的光照着我与傅思流的点点滴滴,照着傅思流的好。那盏灯照得越清晰,我的心口就越痛,像有把锯子,拉过来拉过去,拉得血淋淋的。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郎希,喉头发紧。
郎希竟然没有骂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若肯杀小观花,就不会有此际遇。非要搭上自己一身修为,将她封印。他散去了修为,变成了一个活死人,凡人每过一日,他就老一年,我也不知道,他这样不死不活的状态,能持续多久,他最终会萎缩成一个什么样子……会化成一把灰吗?我不知道。我只能找来郦腥草,此草含剧毒,却能续不能续命之人的命,都庞岭盛产此草,所以我带他来这里。”
凌瑞津袖手在一旁,道:“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供了他这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散的尸体十六年之久。”
“什么尸体?!闭上你的臭嘴!”郎希怒道。
凌瑞津冷笑:“自欺欺人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郎希。郦腥草如何续命?是靠郦腥草通阴的毒性缠留住他的守尸魂,生人为何不能碰郦腥草?因为此草乃食阴而生,阴阳自古不相合,生人自然受不住这阴气,而都庞岭之所以盛产此草,是因为几十年前都庞岭曾爆发瘟疫,后又遭战祸,死人无数,郦腥草食此地阴,所以得以生长。你用郦腥草,续的根本不是他的命,而是强留他的一缕魂,十六年了,他这缕魂魄早就薄如蝉翼,稍有不测便会飞灰湮灭,而他这极速萎缩的肉身,不是尸体是什么?”
郎希似是被凌瑞津说中,默不作声。而凌瑞津的每一句话,落在我心上都是一个坑,像被地火烧出的坑。
凌瑞津哈哈笑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倒是头一次欣赏你,原来你也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违背无道派教规啊?终于不道学了,像个活人了。不过我倒要问你一句,既然你自己都做下了这档子事,你如今还有什么立场,指责小观花当年做下的事情呢?嗯?”
郎希一句话都不反驳,他一下像苍老了许多。他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好像十六年都没有好好梳洗过。他脚上穿的那双鞋,破烂不堪,马上就入秋了,他仍是穿着一双草鞋。
他不搭理凌瑞津,转身来对我道:“你想救思流吗?”
救?能救吗?我当然想。
我点点头。
“好。”他眼神坚定,“那就跟我上天门山,马上就走。”
他真的像疯了一样,拉着我就走。没带盘缠没带干粮,说走就走。
南越离天门山不远,都地属南地,郎希路熟,我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天门山脚下。但纵是如此,我和凌瑞津也因他疯狂赶路而有些体力不支,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不知道天门山上有什么,值得他这么疯狂。
天门山被极强的结界笼罩着,凌瑞津伸手去碰,差点没被打出内伤。
我也听那教宗说过,天门山的结界是傅思流倾尽心血布下的,无人能进。
郎希却毫不在意,他痴痴地望着山顶,淡淡道:“用你的掌门命环。”
对啊,无道派的掌门命环在我手上。我凝心静气,用力一挥,那铁环的力量果然名不虚传,它像一把钥匙,很轻易地就打开了天门山的结界。
郎希脚步变得匆忙,疯狂地往山上跑。他的草鞋底已经破了,他的脚底磨出了许多水泡,但他丝毫不在意。我们连着赶了半个多月的路,日夜不停,但他就像不知疲倦一般,只知道往前走。我和凌瑞津都有些吃不消了。
待到我和凌瑞津登上天门山山顶,来到当年的水族宫室,郎希已经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了。这座宫室空空荡荡,除了地上和柱子上留下的打斗痕迹,什么都没有。十六年了,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他像一座雕塑,矗立在那里,就像独自站了十六年一般的孤寂。
他昂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眼睛里跳动着光。这是我见他以来所未曾看到过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水族宫室的一根立柱上,钉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儿,她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她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
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推着我走上前去,我渐渐地走近了她,我终于看清了她——她约莫与我同样年纪,而她的长相……竟与我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天门山山顶上,封印着当年的小观花。”
可我明明就站在这里,那她是谁?!如果她是小观花,那我又是谁?!
郎希忽然嗫喏而语,走来走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明白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