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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径直从她身旁经过,向裴恕那边走去。
施定青看着她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后面的薛琳则难得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林蔻蔻,有些欲言又止;而她身旁的舒甜更是难掩惊讶,一双眼里充满好奇。
裴恕刚出来,正好听到最关键的几句,倒是满脸平静。
林蔻蔻过来时神色如常,只问:“这么快就谈完了?”
她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笑,仿佛刚才跟施定青放狠话的那个人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裴恕看了边上似乎还有些复杂的董天海一眼,道:“董先生跟张贤,熟人说话,自然很快。你这边也结束了?”
林蔻蔻道:“我们也是熟人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废话?
裴恕听懂了,与她对视片刻,便慢慢笑起来:“那走吧。”
他们还有下一场呢——
带董天海见张贤,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成了是锦上添花,不成也没什么要紧;接下来的这一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林蔻蔻闻言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几个人结伴离开,顺着走廊离去。
慧言目送他们走远后,便要因薛琳、施定青一行人进去。
只是薛琳落在后面,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林蔻蔻裴恕他们走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出寺的反向,心底顿生出几分不安:见过了张贤,还不离开,他们还要带董天海去哪里?
——这也是董天海心中的问题。
他先才还沉浸在时隔多年终于又见到张贤的复杂之中,这会儿随着林蔻蔻他们穿过几条回廊,竟来到后山一座佛堂前,抬头一看,顿时纳了闷:“不是说还有别的候选人吗?”
林蔻蔻停步:“就在这儿。”
就在这儿?
董天海扫眼一看:这佛堂也不大,台阶下面全都用石板铺了起来,唯独中心留出来一块儿地,栽了一棵银杏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枝桠正绿。除了一个老和尚一边扫地一边挂着耳机听音乐嘴里还哼哼之外,里里外外,哪里还有第二个活人?
他皱了眉,目光投向了佛堂里那几尊供着的菩萨,没忍住嘴角一抽:“你说的该不是这几尊泥塑木偶,你们实在找不到比张贤更好的人,带我求神拜佛来了吧?”
林蔻蔻:“……”
裴恕:“……”
该说作为富豪您想象力的确不错吗?
林蔻蔻笑了,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径直走了下去,站在后面拍了拍那扫地老僧的肩膀:“智定师父。”
智定吓一跳,转头才看见她。
林蔻蔻问:“你最近还缺人下棋吗?”
智定把耳机摘下来,狐疑地盯着她:“你想干什么?”
林蔻蔻露出生平最良善的笑容,伸手朝台阶上站着的董天海一指:“我这不是感念您过去一年的照顾,专门找了个高手来跟您下棋吗?”
董天海听得一头雾水。
但这时智定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两手把扫帚一杵,异常挑剔地将这位穿着体面的富豪一番打量,末了嘴角一抽,转头问林蔻蔻:“就他?”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董天海:?????
*
“哈哈哈,刚才董天海那脸色,你看见没有?”从佛堂出来,才往外走没两步路,林蔻蔻已经笑弯了腰,得伸手扶着裴恕的胳膊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我猜要不是他太想要一个靠谱CEO,而我们俩在业内也算有头有脸有信誉保证,他恐怕早就掀桌子走人了。这帮当老板的,总在挑剔别人,哪儿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被人挑三拣四呢?好玩,太好玩了……”
把董天海送到地方之后,林蔻蔻跟裴恕只以中间人的身份引荐二人认识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别的,旁观他们两人下了个开局,便都先后退了出来,在外头溜达。
这种级别的面试,不太需要猎头的介入。
今天的林蔻蔻和裴恕,对这场别开生面的“面试”似乎也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裴恕一手微微用力扶着她,叹道:“以前那些人给你起什么‘HR公敌’的绰号实在是客气了一点,你就算叫‘资本家克星’都名副其实。”
林蔻蔻道:“多谢,那这就当成我下个奋斗目标好了。”
裴恕笑了:“董天海真是倒八辈子的霉,这单Case亲自点了你的名来做。”
林蔻蔻总算笑够了,直起腰来,瞥他一眼:“他该烧高香还差不多,要不遇到我,到这座山上来,他今天别说人,连毛都见不着半根。”
毕竟要不是凭她跟智定早认识了一年多,今天别说是董天海来,换个再厉害的人来,以老和尚那脾气也未必愿意见。
裴恕想想,没话说。
林蔻蔻一边顺着林荫道往前溜达,一边却想起了先前的事,忽然问:“他跟张贤聊得怎么样?”
裴恕想了想,神情里露出了一丝微妙,竟道:“很精彩。”
林蔻蔻顿时挑眉。
能让裴恕这样的人称一声“精彩”的谈话,得是什么样?
她道:“讲讲。”
裴恕于是简单为她复述了一下自己在茶室里的所见所闻。
董天海跟张贤之间有旧怨,这是他们一早就从张贤这边知道的。
但商场上的,就算是互相捅过刀的关系,见面了也能笑呵呵维持表面的礼貌。
所以两人一坐下,气氛堪称融洽,相互间交流了一下自己最近几年的经历。一个说自己在投资领域有成有败,不好不坏;一个说自己于山上清修钻研学问,内心平静。
裴恕差点以为他俩是老朋友谈心。
没想到,接下来,董天海便话锋一转,道:“可我看你没变啊。”
张贤也笑一声说:“我看你也没变啊。”
气氛突然就变了。
董天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当年你离开广盛,我一直很是惋惜,而且一直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回来,广盛永远有你一席之地,我这边的大门也永远向你敞开。没想到,一晃六七年过去了……”
张贤却似乎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只是客气客气,其实是想找个机会把我送进去呢。”
董天海便突然不说话了。
那一刻,裴恕对自己介入了这一场谈话感到深深的后悔。
他道:“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林蔻蔻听到这里,却是陡然一眯眼,眸底现出几分利光:“大公司把离职高管送进去是常有的事,但得有把柄才行啊。张贤做过什么?”
裴恕道:“还记得你跟我说,张贤跟董天海为什么决裂吗?”
林蔻蔻想了想:“算法?”
裴恕道:“对,当时他们主做的平台有两个算法逻辑,一个是欲望算法,一个是行为算法。董天海主张欲望算法,张贤却不肯放弃行为算法。在董天海一个人拍板采用欲望算法逻辑之后,张贤背地里做了一件事,这也是他没有告诉你的部分……”
林蔻蔻心头一跳。
裴恕淡淡道:“在他们全盘采用欲望算法之后四个月,市场上出现了一家新兴竞品平台,全盘采用行为算法,跟广盛之前弃用的行为算法逻辑大致相同。董天海查到这家公司股权架构复杂,且张贤的配偶疑似通过好几家公司为他代持这家公司的股份……”
好家伙,这不是左手倒右手,出卖商业机密,两头吃吗?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这中间有隐情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大——
如果只是算法,那不过是理念之争;
可涉及到倒卖商业机密,就有职业道德甚至有法律方面的风险了。
林蔻蔻道:“一套成熟有效的算法对互联网内容分发平台来说,算是核心资产了。董天海也就是没有掌握实际的证据,加上张贤这些年来销声匿迹,才干脆没有追究的吧?”
裴恕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只是顿了片刻,他又笑一声,竟道:“但我很久以前听说,董天海早年对张贤非常欣赏,其实是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的。只是没想到,后面因为理念不合,被一记背刺。”
这个说法,林蔻蔻也曾听闻,现在回想一下自己对张贤的印象,难免觉得传言跟真实之间的差距,大得宛如鸿沟。
而现在,施定青要挖这个人……
她眉梢略略一动,白皙的脸庞抬起来,过午的日光便透过树荫的缝隙如碎银般落进她瞳孔,酿出几许悠然的笑意:“这么看,他跟施定青不合伙老天爷都不同意。现在倒不用担心他玩不过施定青,该担心施定青玩不玩得过他了。”
裴恕看着她,眼底神光闪烁:“现在很高兴?”
林蔻蔻摇摇手指纠正:“不,说准确点,这叫‘幸灾乐祸’。”
前面树下斜着一张木制的长椅。
她走得有点累了,便随意地坐了下来,在椅背上平放双臂,将后脑勺也搁上去,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就算董天海那边不能成,没挖到人,想必也比挖了个祸害回去好。”
裴恕在另一头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在风里闭上双眼,看细碎的光影从她面庞铺到那细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也看她唇畔那一抹始终没有降下来的弧度。
先前站在茶室外听见她说的那些话,又在耳旁回荡。
他慢慢道:“董天海跟张贤聊过,放下了心结;看来,你跟施定青聊过,效果也很好。”
林蔻蔻想了想,没睁开眼,懒洋洋道:“也不算放下心结吧,就是想通了,跟过去做了个了断。”
裴恕调侃她:“想通了,就是以后要跟真小人抱团死?”
林蔻蔻掀了一只眼皮,看他:“你听见了?”
裴恕凉凉道:“你说那么大声,生怕我听不见,我又不聋。踩施定青一脚也就罢了,还拐弯抹角骂我?”
他唇畔挂了点似笑非笑的讥讽。
如果是刚到歧路那阵,林蔻蔻看了他这副表情,恐怕得暗骂他欠揍找打,现在竟觉得格外顺眼。
要论原因……
或恐是,比起施定青那常年没表情的一张脸,这人浑身上下都活泛着一股“真”气儿,就算偶尔祖宗德性起来,拿捏个腔调,也丝毫不给人“装”的感觉。
她心底竟有些复杂:谁能想到,这么个看似跟她处处不对付的人,现在竟然成为她看得最顺眼的人呢?而以前与她合拍投契的施定青,一眨眼竟让她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了……
裴恕半开玩笑道:“怎么,终于开始反省,知道我的好,知道自己看走眼,知道你对我态度太恶劣,准备改改了?”
林蔻蔻回过神来。
裴恕以为凭她的本性,下一句恐怕就是“能跟爸爸合作是你的荣幸才对别给自己贴金了”,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可没料到,林蔻蔻只是这么定定看着他。
猝不及防地,他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便看见一抹浅淡的笑意,从她唇畔浮出。
林蔻蔻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说了一个字:“是。”
“……”
这一刹,风吹过眼,云漫过天,裴恕觉得,林蔻蔻是个撩人不讲基本法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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