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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刺客的回信, 朱文栋矗立在窗前, 将这一只可怜的信鸽给捏死了。
李琢石常常对萧展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她的离宫,对皇上而言利大于弊。朱文栋巴不得她走得远远的。可巍峨的皇城, 在他的眼中是绝对的命令。
任务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朱文栋进宫面圣, 却扑了个空。
一个小太监说:“回朱大人, 皇上去探望皇妃娘娘了。”小太监不是萧展的近身太监,听过皇妃,从未见过。
知情的, 早知李琢石走了。不知情的,觉得皇妃娘娘卧床已久,病入膏肓了。
前几日, 朱文栋也扑了个空。
但那时, 萧展正在房中。
门外的清流拦住了朱文栋, 好心地低声提醒:“朱大人,你要是没有皇妃娘娘的好消息, 就少些过来吧。”
人来了, 消息没到,皇上不高兴。
人来得多了, 消息一直没到,皇上十分不高兴。
朱大人武力高强,却总看不穿皇上的脸色。
朱文栋有了些疑虑。他以为, 皇上只是表面对李琢石情深款款, 难道还有更深层的意义么。
他不识人间情爱, 自然得不到答案。
御书房外,刮在朱文栋脸上的寒风,凛冽刺骨。
前方,皇上回来了,正和清流说:“这么久了,皇妃有请御医吗?”
“请了。”清流一本正经地回答:“御医说,皇妃娘娘并无大碍。”
“那朕就放心了。”萧展转眼见到肃立的朱文栋。
朱文栋心底一慌:“臣叩见皇上。”
“进去说吧。”萧展温润清雅,眼里不夹杂碎风。
朱文栋却觉得,门外的阴风吹得更冷了。
萧展坐上椅子,轻问:“是不是行刺慕锦有结果了?”
“皇上,任务失败了。”朱文栋跪地请罪:“慕锦跑了,而且……”
“嗯?”慕锦跑了,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他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萧展这时在想,这个寸奔究竟是何来历。
“而且,皇妃也跟在慕锦的身边。”
萧展上扬的唇角僵住了。
朱文栋继续说:“臣派去的杀手眼拙,失手击中了皇妃。”什么夜色黯淡朦胧,什么皇妃做了伪装,这些借口,朱文栋都不会讲。
萧展彻底敛起了微笑。
朱文栋反而坦然了:“皇妃当即没有了呼吸。”
萧展静默,许久许久。
大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
房间里有风,时间却又像是静止一样。
清流垂首,上前关了窗。
朱文栋跪地,静待皇上的发落。
风像是停了,萧展才回了神,他笑了起来:“朱文栋,你在讲什么胡话?皇妃明明就在朕的皇宫。朕刚才才去探望她。她病得久了,少有走动。你见不到人就编排皇妃生死,该当何罪?”
朱文栋大骇:“皇上!”
萧展起身:“下去吧。以后少上这里来了。”
“皇上。”朱文栋磕头,“皇上,臣恳求你——”
“出去。”萧展冷然。
朱文栋悔恨莫及。他这才明白,皇上至今也不愿接受皇妃离宫一事。
清流过来请人了:“朱大人,你先出去吧。”
朱文栋抬头看了一眼背向他的萧展:“臣罪该万死。”
“出去。”萧展吐出了两个字。
接着,门被关上了。
清流也有不安,抬眼向萧展:“皇上。”
“朕当是什么重要的消息。朱文栋竟然也道人是非了。”萧展若无其事,坐下翻看奏折。
霁东发大水了,江南揪出了一个贪官污吏。忧天下之忧,才是一个帝王的责任。
生病的女人应该由御医去医治。
文武百官面前的皇上一切如常,或者说,比从前更加高雅如月。
登基大典临近,萧展忙于政事,几日都是大半夜才上床休息。
冬天要来了,龙床也冷了。久久没有睡意,他起了身。
“皇上。”清流惊醒,连忙上前伺候。
“清流,朕许久不见皇妃。”萧展仰望孤月。“每回过去探望,她总是避而不见。从前,琢石不是一个闹性子的人。自从生了病,脾气越来越大了。”
清流为萧展披上了外袍。
这倒提醒了萧展,“将要入冬了,明天命人给皇妃添置冬衣。”
清流垂首:“是。”
“色泽要艳丽的。她穿素衣的样子总是有一些苦相,这不吉利。”萧展叹了声:“她将是大霁的国母。朕担心,她的病身子如何参加封后大典。”
清流的背脊冷汗漉漉,什么也不敢说。
登基大典的前一日,皇上再度从床上惊醒,之后又去了皇妃的寝宫。
他走得十分匆忙。
清流跟在后面,胆战心惊。
朝廷上下为登基大典筹备了近一月,若是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清流思索了许久,却想不起有谁可以阻拦皇上。连皇太后也不行。
萧展面色冷峻,急冲冲地踏进了李琢石的房间。
宫女和太监一脸惶恐,跪了满地:“皇上。”
李琢石的床幔一直是垂着的,萧展不曾掀起过。
他挥退了宫女和太监。清流退到了门外。
萧展缓缓地说:“琢石,明日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你知道,朕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你是朕唯一的妃子,难道你也要赖在这里,不为朕下床走走吗?”
床幔里没有任何声音。
他长叹一声气:“你究竟是在不满什么?你与朕说说。若是合理的,朕便允了你。”
依然没有回应。
萧展压低声音:“琢石,你是不是因为生病消瘦,才不愿见朕?”
晚风拂过床幔。床幔飘了飘。
萧展笑了:“我已让宫女给你炖熬千年人参,你养好身子,将来封后大典定是冠绝天下。”
床幔仍在飘。
萧展伸手拉起了床幔,掀开之后,里面空无一人。他的笑容成了怒容:“来人!皇妃呢?去哪儿了?”
清流推门进来,跪扑在地:“皇上。”清流忍不住了,直说:“皇上,朱大人说,皇妃她已经被一掌击毙了……”
房门大开,烛灯摇摆,床幔迎风飘舞。
萧展觉得有一股冷风灌进了心口,他猛地跌坐在床上。
“皇上。”清流跪着上去搀扶。
萧展摆手:“你们出去。”
“是。”清流又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萧展低身,在枕上找了许久,才捡到了一根长发:“听说夫妻是要结发的,你怎么只给我留了一根……”
她从少女长成女人,陪伴他走完青宵路,却在尽头丢下了他。
这一晚,皇上夜宿皇妃的寝宫。
清流在门外慌张不已,担心皇上连登基大典也顾不上了。
翌日天明,皇上出来了,他神色如常:“皇妃闹了性子。今日登基大典,她就不去了。”
萧展步下台阶,龙袍背影挺拔秀颀。
这一座皇宫,是他儿时执拗,无论如何他也要走下去。一如先皇。
万人之上的清顺帝,宫中有一病弱的皇妃。无人见过她。封后大典也是清顺帝一人完成了仪式。
清顺帝常流连皇后寝宫,朝中上下说,这位皇后娘娘是祸国红颜。
但盛世如大霁,红颜祸了谁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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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李琢石,慕锦三人向徐阿蛮的家乡小镇出发。
寸奔遣走了车夫,自己驾着马车,一路西行。
徐阿蛮对路边的野草也要解说一遍。“这里的路,我小时候跟着爹爹来过。”
无论她说什么,慕锦都笑吟吟应声。
归乡情怯,离家门越近,徐阿蛮反而放下了帘子:“二公子,你已经给我家安排好了吗?”
“嗯,一夜暴富容易遭妒。我安排了人住你家隔壁,逢年过节会给你家帮帮补补。”丁咏志要是知道自己招揽回来的精锐护卫,在给二公子打杂,恐怕也要气急攻心。
徐阿蛮笑:“我们家过年的时候,能吃上羊脊架就很高兴了。”这么些年,不知道家中一年能吃几回羊脊架。
“以后,你们家不仅可以吃羊脊架几家,还有大鱼大肉。”
“二公子,你不回你娘亲的家乡看一看吗?”
“不去了。她走了这么多年,尘归尘,土归土,家乡也没有亲人了。”
“嗯。”徐阿蛮转了转眼珠子,蹭到慕锦的旁边:“以后,我的亲人……”她低下了声:“也可以是你的亲人呀。”
慕锦低笑:“你这话……是不是当我一家人了?”
她别开了眼,嘴硬地说:“也不是,你还没拜访我爹娘呢。”
他指着她的心口:“你这儿是把我当一家人了。”
“我可说好了。我爹娘你以后还是要见的,见了我们才叫……”她咳了咳:“才叫成了。”
“等大霁皇帝万念俱寂之时,就要怀念我这一个才貌双绝的兄弟了。”慕锦笑得可坏了:“我们回来气死他。”
“我觉得皇上也不坏,说了放过慕家和兵部尚书,就真的不追究了。”徐阿蛮故意横他一眼:“通缉行刺皇上的刺客,也是人之常情。”
慕锦一下子就捏住她的小脸:“皇上追捕的,是你未来的相公。”
“还没成呢。”
马车经过一间茶馆,在骁勇的战乐之后,转成了悠扬的乐声:“攒沙苍苍撞北荒,寒鸦慌张让春光。”
慕锦竖耳:“这是攒沙阵的曲儿吧?”
“是呀。”这是家乡才听得到的战乐,徐阿蛮笑眯了眼:“其实也是西埠关小调的后段。”
慕锦泛起了温柔的笑意:“听我娘亲唱过。”
徐阿蛮猛地想起了:“二公子,你也听我唱过。”虽然她那时唱得都发抖了。但他称赞她唱得不错。
慕锦问:“什么时候?”
“腊月二十,你醉酒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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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蛮的纤腰被慕锦的大掌扣住。
他吐出的字都带着酒气:“这碗面是你煮的?”
她点点头。
“生辰宴……有谁在唱曲儿。”慕锦醉醺醺地说:“你也给我唱唱。”
情急之下,徐阿蛮哼了这首攒沙阵的曲儿。
二公子又看了她很久,然后抱起她,讲起他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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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蛮一直以为,二公子缠着她不放是因为那碗长寿面。今日方知,原来还有这一首小曲勾起了他的思念。
那一晚的事,慕锦完全不记得了。他这辈子只霸占过一个姑娘。他承诺说:“你的二三四五六七,我将用一世偿还。”
徐阿蛮趁机追加约定:“那,你的一世只有我一个人的。”
慕锦郑重地答:“只有你一个。”
“多一个人,我都不理你的。”要是再遇上落难的美貌姑娘,她也不答应的。
慕锦再重复:“只有你一个。”
徐阿蛮扶住发簪,故作叹声:“勉为其难,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了。”
这时,寸奔开口说:“二公子,拐过这个路口,就是徐家的门口了。”
徐阿蛮连忙掀起帘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慕锦将她搂了回来,收了收帘子。
她明白了,她不能暴露自己,以免家人担心。
寸奔将马车慢下速度。
徐阿蛮透过帘子的缝隙,见到了自己的家门,就是她离开时的那一道门,只是更加褪色了。
马车缓缓而过。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家门。
慕锦心念一动:“寸奔。”
寸奔:“在。”
“时候尚早,在这城里绕几圈吧。”
“是。”寸奔挥了挥马鞭,将马车转了一个弯。
徐阿蛮扑在慕锦的怀中,“二公子,谢谢你。”
马车再次来到了徐家门前。
这时,出来了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后边跟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少年少女正是清澈年华,漂亮耀人。
徐阿蛮又惊又喜:“二公子,那是我的弟弟妹妹。长得可真好看呀。”
慕锦的眼睛落在徐阿蛮花儿般的笑脸上。
他也笑了。
慕锦坐拥的,是徐阿蛮眼里的峰峦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