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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颈大片的青紫淤血,恐怖至极,整个左臂已无法抬起,轻微触碰,便觉得酸痛的无法忍受,简直是让康复之路才走到一半就进了死胡同。好在头两日制作了不少伤药,可云漠光压根没想到悉数都要用在自己身上,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实在命苦。
刚上完药,三里之外的山野小路上出现了急促的脚步声。侧耳细听,细数着人数,一人、两人、三人。根据脚步声的节奏,云漠光辨别出领路的是孟松承无疑,可后面跟的却不是南喻和于薇。
不禁好奇,孟松承还带了其他人来?
穿好外衣,云漠光突然清醒的意识到来人的身份,许久未见的蒋术奇来了。曾经的安逸时光也沿着归路回到了她的脑海,恍如隔世。
心跳噗噗噗地猛烈跳动了几下后,重归平静,既来之而安之,不如坦然相见。
云漠光快速整理好满是褶皱的衣衫,抬起唯一能活动的右臂,抓起案头上的木梳,将疯乱的发丝尽可能梳整齐,心想总不能让蒋术奇进来就瞧见这副落魄的模样吧。
三人站在房门前,蒋术奇正要敲门时,孟松承抢先一步拦在身前,语气平和却不容抗拒,“蒋兄,你且等一等,让我先跟她说几句话。”
想到孟松承好歹救漠光一命,蒋术奇只好给个薄面,暂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好。”实际上,自云漠光出走后,他也摸不准贸然前来是好是坏。
门缓缓被推开,初生的晨曦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在来人高大的身形四周镶嵌了一圈光环,刺得云漠光睁不开眼睛。待那人携着温暖走进,云漠光才睁开眼,可一睁眼对上的长眸冰凉剔透,带着嗔怪和怒意,道:“这么迫不及待。”
云漠光毫不客气的瞪着他,念道:“我刻意躲着他,还不是你自作主张。”
“正好在山下碰到,我不是有意的。”
“南前辈和于姐姐还好吗?”
孟松承示意她安心,“父亲没有与他们为难,现在山庄的人马已经撤离宽口镇了。”
云漠光也如释重负,“太好了,总算没有波及到无辜之人。帮我拿一下拐杖,扶我起来。”她身形一转,已经将腿搁在床边,准备站起身来。
“你和蒋兄又不是不熟悉,用得着如此客气吗?”孟松承嘴上批判,但还是帮她把拐杖放置于云漠光的身体右侧,并将她扶起来。
云漠光顿感生疏无措,“太久没见了,该有的礼节不能废。他千里迢迢赶来,我自当尽我所能相会。”
孟松承嗤笑,“往后就由他照顾你了。”云朝林的深层关系,就当做便宜梧桐谷了。
久未站立,刚站起身的云漠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嘴唇更为苍白,面色更显虚弱,语气却强硬非常,“没有我给你当人质,你找到了卫天雪又能怎么样?”
“你不懂,一个男人的成就不能依靠女人获得,要靠自己。”孟松承见她立定,便前去开门请蒋术奇和方旭进来。
逆光之下,一道缥缈轻盈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口,久久站立。重逢的激动,内心的感恩,无法言说。
云漠光把目光投向这面熟悉的容颜,印象中的他,绝不像今日这般清瘦,双颊凹陷,鼻梁瘦削,下颌尖锐,较重病卧榻之时还要瘦上三分。
心中愧疚加深,她唤道:“术奇。”心急之下,竟是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全然忘记拄拐的自己。
眼前的云漠光病容憔悴、弱不胜衣,远没有先前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但在蒋术奇心里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与她失散太久。
一步尚未踩实,她便迈了下一步,眼看着脚步踉跄便要跌倒。孟松承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住。这时,云漠光才意识到是自己心急了,一口吃不成胖子,不得已只好将全身的重量都撑在孟松承的胳膊上。她满是歉意的回过身,抬眼看着满是无奈和担忧的孟松承,致歉道:“多谢。”
“小心点。”孟松承蹙眉。
见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熟稔不少,惹得蒋术奇醋意微起。
孟松承扶她站定后,便保持君子风度,即刻松开手臂,回到原位。三人挤在这方狭窄的空间里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孟松承想起药汤还没有熬出来,便借口离开,“你们先聊,有事再叫我。”甚至有意成人之美,顺便将方旭叫出了房门,给他安排了打猎烤肉的差事。
蒋术奇本有些气馁,可一瞧见云漠光未来得及穿鞋靴的脚,忽然展颜一笑,所有的疲累悉数化为乌有,紧张的心情瞬间缓解,“连鞋都忘了穿?”
云漠光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心急。”
“漠光,我可算找到你了。”蒋术奇轻叹一声,宛若得偿所愿般的满足。
云漠光认真的打量他,思念压皱了他入鬓的长眉,画沉了清澈潋滟的眸光,在幽静静谧的眸底,燃烧起炙热的暗潮。这股暗潮如熔岩般滚烫,在她心上烫了一个深坑,积攒的歉意如同春生草木绵绵延延在心间,“对不起,我不该凭空消失。”
见她双眼微红,蒋术奇喉咙一动,丝毫不忍心责怪。即使求而不得的感觉令自己痛不欲生,他也甘愿化作一叶扁舟继续在浩瀚无垠的汪洋里孤独前行。
愿者,无求、无怨、无悔。
扫视一圈,蒋术奇在床底发现了一双女子的浅口布鞋,便弯腰取来,俯身帮她穿好,“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你是否安全。”
锁骨的疼痛一下子变得剧烈,云漠光鼻子泛酸,解释说,“术奇,你是我这段人生里,愿意相信的第一个人。我不告诉你,不是不把你当作朋友,而是担心错误的选择会连累你。”
“如果错误对我来说是甜蜜,那一错再错又有何不可?漠光,对或错该由我选择,也许我能看到的未来与你想象的不一样。”平静的话语里包含着无比的坚定。
“你不知道,我的过去……很复杂,还有很多没有告诉你。”她想起伯宁萱、没藏岐、勒喜,仿佛跟她粘上关系的人,似乎终会在命运的漩涡里,求不到一个好结果。
蒋术奇一笑,“你身上流着云朝林的血。你是西夏人。这两件事情决定你会有数不尽的敌人,数不清的麻烦,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去喜欢你。”
一时更深处的秘密都挤到云漠光的细窄的喉咙里,令她感到窒息。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当真没有想过,我到底为什么会去见没藏岐?”
间谍论,蒋术奇向来不信,道:“你说过,你是去见朋友的,那位朋友是没藏岐的属下。”
云漠光摇摇头,“我骗了你。我是去见朋友的没错,可不代表没藏岐同我没有关系。其实没藏岐都已经死了,我何必再提。若不是我被人陷害远走他乡,两年前,我就是他的新娘了。”
“他……他是……你逃婚的对象?”没藏岐的未婚妻必定会出自西夏的权臣或者贵族,传闻没藏岐联姻的对象先是黑水城燕军司伯宁氏长女,而后是静塞军司卫慕氏次女。
“说起来很久没用本名来介绍自己了,我是伯宁枫。”大漠孤烟、塞上绿原的故乡如一幅黄绿色调交融的画卷浮现在云漠光的脑海。
“你调查过我,但你拿到的情报是檀枞操纵过的。”
“原来观星、观月调查来的情报是假的。怪不得没藏岐会找到这里,原来竟是我弄巧成拙。”
“上次在江宁刺杀我的是卫慕元虬派来的杀手,说明我潜逃中原不再是秘密。檀枞帮我处理了野利兄弟的尸首,但处理的再干净都是拖延的权宜之计。尤其没藏岐就那样悲惨的死在了岘山,无论是没藏氏,还是卫慕氏,都不会善罢甘休。宋夏边境关系紧张,两国百姓互相视为仇敌,我不想你因为保护我、维护我,连累你成为汉人的叛徒。”
蒋术奇垂首思量,而后认真的注视着云漠光的眼睛说道:“我赶到银杉林时,只看到了崖边的血迹。崖下疾风呼啸,波涛浩浩,不见你人影,才知道你胜过我生命里拥有的一切。无论你是汉人还是西夏人,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甚至梧桐谷谷主这个身份也没那么紧要。只要你愿意,从此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术奇……”
蒋术奇将她打横抱起,“你不必急于回复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细致入微的体贴宛如一块重石压在她的心口,她矛盾极了,左右不知如何回答,便道:“我明白,眼下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担心檀枞会挑起一场血腥的屠杀,担心柳白樱会一意孤行杀光凡有干系之人,担心蒋术奇被牵扯进来打破梧桐谷的百年清逸,担心卫天雪被当做筹码被逼上绝路,担心孟松承受伤时自己来不及阻止偿还人情……
见云漠光面色憔悴仍在担忧,蒋术奇犹豫再三,决定隐瞒柳白樱身故的消息。
蒋术奇一沉默,反倒被云漠光发现异样。她问道:“你在担心天雪吗?”
蒋术奇才想起这一桩事,问道:“漠光,你知道天雪被人掳走了?”
云漠光点点头,“我知道。前脚我被薛姑姑救走,后脚她便掳了卫大小姐随行。”有意避开薛檀枞在此间的作用,以减少蒋术奇对这个名字的敌对目光。
薛姑姑?看来她们之间恩怨已经完结了。蒋术奇面色不悦,“我记得薛荻还派人追杀过你。”
“那时她还不知道我同檀枞相识,复仇大计不容有失,被柳白樱教唆也算是情有可原吧。但你放心,我就原谅她这一次。”
蒋术奇知道自己尚没有立场来纠缠此事,便克制着微怒继续说道:“我查出天雪被薛荻带进了曹山山坳。曹山距离空闻山不过百里,那里杀戮遍地、纷争四起,着实危险,我答应了卫伯父,会尽快救她出来。”
“卫大小姐是无辜的,自然没有见危不救的道理。”云漠光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前半句。但卫天雪是薛檀枞制衡卫照知的重要筹码,在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救是一定要救的,只是救出的时机有待商榷。
“我不会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云漠光见他救人的态度坚决,也坚定地表达出自己的立场,“复仇能否成功看天意,但守护朋友安全在人为,我希望薛檀枞和柳白樱都能活着。”
只要上述前提成立,她愿意用性命去守护无辜之人不被迫害,以降低这场杀戮的罪孽。
但随着蒋术奇那双咖黑透亮的瞳孔猛然一缩,清俊无暇的面容骤然绷紧,细微的表情出卖了他伪装的平静。
敏锐的云漠光察觉出端倪,立即质问道,“术奇,你有事瞒着我?”
犹豫的眼神、刀锋般的薄唇悉数倒映在云漠光的瞳孔里,她听到蒋术奇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柳白樱已经自绝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