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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琅琊王与王妃正是玉树之于芝兰,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成亲三载,美谈佳话便留了一茶肆巷子。
巷头有人说,王妃抚了一曲《凤求凰》引得鸟雀绕梁三日,琅琊王吃味儿,亲自拿了竹竿将王府上下的鸟窝捅了个干净。
巷尾有人说,琅琊王狩猎攒了一堆白虎皮,那白虎皮是难得一见的上等货色,连皇后都觊觎,央了皇上开口,却被断然拒绝,刚入秋,琅琊王便拿它们为王妃做了一块长一丈宽一丈的地毯,铺在王妃的寝殿里,做暖脚之用。
如此事情,不知凡几,羡煞旁人。
可就在鸟儿旧巢已捣新巢未筑,白虎皮还没暖上脚时,突然传出琅琊王要娶侧妃的消息,茶寮酒肆的人傻了眼。
傻眼之后,便开启了八卦之心,纷纷打听这位侧妃的来历,人只说姓王,跟琅琊王青梅竹马,若不是琅琊王十四岁在兰亭会误打误撞,看中了王妃的妙笔丹青,被先帝赐婚,或许,如今的琅琊王妃早已是她。
听惯了琅琊王夫妇鸾凤和鸣的故事的人,眼有点绿,尤其是一帮子命妇,成日里跟家中小妾勾心斗角的早已斗出阶级情谊,更是义愤填膺,替琅琊王妃打抱不平。
连王府的下人都在说,“那王氏不但才学没我们娘子好,样貌也赶不上。除了会装楚楚可怜外,就只会念几句伤春悲秋的酸诗。殿下又不瞎?”
下人们又说,“那王氏乃是前废太子妃,太子谋逆伏诛,她虽被母族保下,但身份尴尬,无法在母族立足,是咱们娘子收留了她。当日攀上太子舍弃我们殿下,如今寄人篱下还想攀上枝头当凤凰,当真可耻之极!”
可是王妃的表现却出人意表,不但亲手操持这场婚宴,还亲手写了请柬,光是那洋洋洒洒的一篇贺文,就引得建康才子竞折腰。她一翻大度的姿态做下来,谁不心悦诚服。
王府的下人却细心地发现,刚送来的秋衣一件比一件大,已经穿不上他们王妃的身了。
那王氏女更是遭到一帮子妇人的口诛笔伐,就在这个当口上,传来消息称,王氏女摔下阁楼了,还口口声声说是王妃的心腹推她下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道,王妃终于忍不住要对这只狐狸精动手了。
可斗惯狐狸精的命妇们却不这样想,以王妃的大气做派,断然不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更不会如此愚蠢地给对方留下把柄。
可,他们相信有什么用?
烟波殿外,阿檀看着殿内人影憧憧,听着脚边侍女隐忍的抽泣,心头有些恍惚。她用心构筑三年的梦终于是要破灭了。
她知道外面是如何传她夫妻恩爱情深意重的,可那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假象罢了。新婚夜,司马熠便认认真真地告诉过她,他不会喜欢她,但她可以做这王府的主母。
她用三年时间,跟司马熠共同谱了一场差点让她都信以为真好戏。是啊,曾几何时,她是真信他们是彼此喜欢的,直到王芝画的再次出现,这场戏也终于演不下去了。
“奴婢都看见了,是那王氏自己摔下去的,殿下为什么不信您?”
侍女的抽泣声大了一点。阿檀却不想说话。
王氏摔倒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今日也不过阿檀故意给了她这个机会,没想到她真的就往里面跳了。
与其说,阿檀想试探的是王氏,毋宁说她想试探的是司马熠。她是看见司马熠进的花园,她也意识到王氏要做小动作,她没有任何戒备地随王氏走上了台阶,然后,王氏给了她一枝花,她伸手去接时,王氏便摔了下去。
司马熠飞奔而来,抱起王芝画,面目并不如传说中的狠戾,而是一派冰冷地看着她。王氏告诉他,推她的是婢女,而这个婢女,是王氏掉下去后才踏上那个台阶,司马熠当然看见了,而自己在那一刹那手下意识地收了寸许,以司马熠的眼力又如何看不见。
这其中本没有什么误会,出了偏差的只是司马熠的心。他知道一切,却并不愿意为她澄清而伤了王氏的颜面,任她被王氏污蔑,或许,在他看来,是自己挡了他们的道,若是没有她,王氏也无需这样作践自己。
太医终于从烟波殿出来,到她面前跪了一跪,“王姑娘只是额头一点皮外伤,王妃不必担心。”
阿檀点点头,道了声谢。
太医起身,似有什么话噎在喉咙上,看了阿檀半晌,终究没说出来,只道,“王妃也保重身子。”
大概,连这位太医也看出来她这主母的地位岌岌可危,对她心生同情吧。
阿檀笑笑,送走太医。再回首,便见司马熠站在殿门前,隔了重重柳色看着她。
阿檀喉咙梗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只远远行了一礼,司马熠刚要踏下台阶的脚僵了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转身进殿。
秋风乍起,柳条拂过阿檀单薄瘦削的肩头,她拢了拢衣服,对跪着的侍女说,“起来吧,我们回去了。”
侍女抹了一把泪,不明所以,“可是,殿下……”
阿檀摇摇头,转身便走。
秦臻曾告诫她,不是所有的东西你努力争取了就能得到回报。情爱尤其如此,你不过让你喜欢的人把你看轻罢了,召之即来的东西如何比得上求而不得的?
阿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眼,落魄的、狼狈的,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她突然被这样的自己给逗笑了。
秦臻说,她不适合这些王府高门,她想着,她不笨,也略有才华,同样是大族所出的女子,为何不能像其他人一样。
秦臻用指甲蹭过她的脸颊,道:“都怪我把你养残了。”
她心想着,自己被养得再歪,其实也可以扳正的,只要是为了司马熠,她愿意。
如今,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不喜欢,又如何有底气能博得别人的欢心,可悲可笑也。
她再回神时,镜中多了一张脸,司马熠正透过铜镜望着她的眼。看到自己在看他,他的视线突然便偏转了。
司马熠看似不经意地将一枚碧玉簪插在她刚挽好的发髻上,道:“这簪子只有你戴才好看。”
阿檀笑容浅淡,没有言语,也许,今日之事司马熠多少还是觉得委屈了她。
司马熠又道:“这些日子芝画受了很多苦,脾气难免乖戾一些,日后你便躲着她些。”
阿檀看着铜镜中映照出来的脸,僵硬了半晌才恢复了笑意,“我也正打算回会稽山去看看叔父。”她没有提醒司马熠,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大概,在他心里,她早已不是。
司马熠面色微凉,好半晌才道:“那边梅花似乎开了……”
阿檀没听懂司马熠的这句话。
秦臻曾说,夫妻相处之道便是难得糊涂,粉饰太平是很重要的。或许,司马熠跟她一样,需要点粉饰求得一个折中。即便如今他跟王芝画两情相悦,如愿以偿能共结连理,但毕竟,她才是明媒正娶的琅琊王妃。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还是两只母老虎,若她的出身低一点,家族小一点,随便给她一个罪名,她也成不了这块绊脚石。
阿檀从来都是知情识趣之人,于是,她起身,佯装不在意地抚了抚司马熠有些褶皱的衣襟,这里还残留着他抱王芝画时染上的气味,突然她的手有点抖,但演了三年的戏,这最后的戏码她怎容许自己演砸。
阿檀温声说道:“我只是担心我若再留下来,下次她会将自己丢进湖里去。寒冬腊月的,你也会担心吧。”
司马熠心里咯噔了一下,阿檀低着头,直到抚平他衣襟上最后一道褶子才抬眸看他,“我在兰亭等你。”
阿檀的眼神,难得的认真,像要将司马熠最后的一层伪装刺穿。
她很努力地争取过了,若此刻放弃,大概也没什么可遗憾了。而今日时机正好,让司马熠就此作出一个选择吧。
王氏和她,不可共荣。
司马熠看着她,突然笑了。明明是笑,却很冷。
“阿檀,你可知我为何要娶她?”
阿檀心口凉了下来,越发看不懂司马熠的情绪。
“她愿意为司马家生孩子。而你……”司马熠顿了顿,又道:“她怀孕了……”
因为她怀孕了所以受不得委屈,因为她怀孕了,更不能像今日这般折腾,所以只能委屈阿檀。可是,她为什么会怀孕?而这孩子又是谁的?
司马熠满意地看着阿檀脸上血色慢慢褪尽,一双星眸看似不经意却死死锁定她,眼中隐隐透了几分期待。
阿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口气缓下来,终于再度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那今日,孩子没伤到吧?”
司马熠终于还是失控了。阿檀手腕一疼,腰便撞上了身后的梳妆台,疼得她抽了口凉气。
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身材也魁梧了许多,足够给她造成视觉上的威慑。
“这就是你想说的?”
阿檀看着他,感觉到他拽住自己的手在隐隐发抖。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脑子被方才那个消息洗刷成了一片空白,搜索半晌,终究没说出话来。
司马熠看着阿檀惨白的面容,心中的怒火悠悠转冷。他松开了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