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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复洛阳,司马熠这个大将军领了个大司马衔;攻下成汉,桓楚被封为骠骑将军,位比三公。
桓楚捏着酒杯,看向对面温酒的容若,“你怎么看?”他原本以为,司马承会封他一个卫将军之类的,拉开与琅琊王的差距,没想到,他倒是大方得很。
容若提了酒壶给桓楚斟上酒,“骠骑将军再往上便是大将军,南郡公若要再进,就只能踩着琅琊王上。”
“司马承虽然病弱,却是个心明眼亮有胆魄的主儿。”可笑当年他的父亲还想借他上位,殊不知陈郡谢氏家主看上的乘龙快婿怎么会是一个会把晋室江山拱手让人的窝囊废?
“容若听闻今日夜宴,皇上要为您和琅琊王赐婚,这怕也是要试探一下各世家的立场。”没女儿也就罢了,若是有女儿是嫁给琅琊王还是桓南郡,只能二择其一,这次,晋帝是下了大决心的。
桓楚却笑道:“这些世家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如若不是,几代皇帝过去了,门阀政治的局面却没得到一点改变,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天色不早,你去歇息吧。”
容若起身拱手,转身离开时,便见远处廊下灯影处站着的一名女子。玉人婷婷而立,素练白衣,如月色般皎洁。
她叫倚雪,桓楚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女子。若不是那双眉眼,以及她身上时常带着的伤,容若或许会认为,桓楚带她在身边多少是因为有点喜欢,事实上在外人面前,桓楚待她的确也不错。
容若莫名地想起谢晟几日前来找她时说起的桓楚曾经的模样,身为下属,她本该知无不言,此刻看见倚雪,却让她选择了闭嘴。
容若远远冲倚雪行了一礼,能在这个乱世存活下来的孤苦女子,都当尊重。
倚雪微微愣了一下,也遥遥拱手回了一礼。
桓楚看了一眼,嘴角未勾,冲站在廊下不敢擅自打扰的女子招了招手。倚雪缓缓行近灯光处,露出那双狭长却又大又黑亮的眼睛。
桓楚捏住她的下巴,或许是酒意上脑,他的指尖力道微微有些大,倚雪的眉头轻轻蹙起,眼中迷上了一层水雾。
桓楚心情却分外好,“叫声爷。”
倚雪低低唤了一声,“爷……”
春日暖阳便在此时化开冬日积雪,杨柳风轻轻抚过,揉碎了一池涟漪。
翌日一早,桓楚便递了拜匣去太原王氏府邸。王冲是太原王氏这一代的家主,年纪刚过而立,上面还有几位叔父,这样的大族,子弟必然少不了。
王冲便为桓楚举办了诗会,族中所有子弟都可以前来。
桓楚既然被封为骠骑将军,便是获得了开府仪同三司的权力。通常幕僚也是要从这些士族子弟中挑选的。而桓楚未婚,太原王氏的一干未出阁的女儿自然也应该拉出来亮亮相。
所以这个诗会便办得隆重却不拘小节。
王芝画到时,便看见自家这些妹妹们一个比一个打扮得漂亮,恨不能将所有的珠钗都戴头上,把天下最名贵的脂粉全都涂在脸上。这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王芝画只谦和地冲诸位婶婶行了一礼。
众人只见她脂粉未施,蛾眉淡扫,皮肤跟透了光一眼滢亮,当即便赞扬了几句客套话。她也只一一受了。
她的母亲,本出自颍川庾氏。颍川庾氏无论男女,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从小她便出落得十分标致,是太原王氏家族中最可人的小姑娘,又冰雪聪明,很多人都对她寄予厚望。
她的父亲本也是太原王氏最可能成为家主的人,可惜在她年少时便英年早逝。颍川庾氏也只是只盛极一时,便迅速衰败,给不了她依靠。她便只能仰仗着这些叔父们过活。人情凉薄,自出了前太子那档子事后,这些叔父与她的关系也就淡了。如今还维系着关系的也就只有一个王冲而已。
但今日,似乎所有人都对她很热情。从来没跟她说过话的妹妹,会来请教她诗词,几乎不认识她的弟弟会来请教她桓楚或者司马熠的喜好,以及幕僚招任,连婶婶没都会适当地关心一下她一个人在外的生活。
仿佛她一下子从那个弃妇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这样的热情也就持续到巳时三刻。南郡公府的下人来报说桓南郡不小心落水,午饭怕是赶不及了。
若只是落水,回府换件衣服便好,从南郡公府到这里也不过两刻钟的路程,耽误不了他们的诗会。王冲便多心地派人去查探了一下,得到的消息是,桓楚并不是自己落水,而是与一个乞丐一起落水,那乞丐还是个姑娘……
“桓南郡把那乞丐带回府了?”王冲压低声音,但怒气却是很明显的。
回报的下人吓得一缩,只得点头。
“……我听说这位南郡公这些年虽然没娶妻,侍妾倒是前前后后换了不少。而且不计身份,连风尘女子都收,这回八成是看上这个乞丐了……”
王凝双手一背,“姑娘家,不要随便论人是非。卢其,你去看看。”
一直在旁边喝凉茶无视这些人勾心斗角的卢其,终于不得不站出来。其实,他想说一句,王芝画现在跟桓楚并没有媒妁之言,桓楚想做什么,绝对没有太原王氏插手的份儿。可显然,太原王氏并不这样认为。所以,他只拱了拱手,起身离开。
在秦苏的梦境里,曾经有一个少年鲜衣怒马,朝她奔来。她站在绿杨阴里抬头望向他,那匹大白马在她面前刹住脚步,少年看向她,问,“你是谁?”
她只记住了开头,却没能记住最后他们是如何分离的。
而此刻,一个青年高坐在牛头,朝她走来,春日阳光盛满他那双夹长凤眼,顾盼间一片风流景象,惹得众人驻足观望。
而他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是谁?”
春风便在那一刹那拂过心田,似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绽放。秦苏想要抓住一个记忆的轮廓,可什么都没让她抓住,倒是之前布置的机关却在她毫无意识的一个抬手被触发了。
一根圆木不知从何处滚来,直直滚到那头牛的脚下,为了躲避牛蹄子,她往后一退便掉进了秦淮河里,那个跳牛的青年及时扑上来,却没能抓住她的手,反倒被她抓住了头发,于是也光荣地滚了进去。
桓楚只觉自己的头发被扒掉一撮,心情正郁结却看到那个原本黑漆漆辨不出五官的小脸被秦淮河水浸泡出倾城之色,那一刹那,他清明的脑袋突然就浆糊成一片,结果忘记了划水,人直挺挺地被水没了顶……
原本这是一出英雄救乞丐的戏码最后便顺利变成了美女救英雄,桓楚毫无压力地接受了,并且要报答秦苏。
作为小乞丐的秦苏诚惶诚恐,直到现在她还在懊恼,这个桓楚怎么不做牛车而是直接骑了头牛出来。
本来她是担心他蹲在牛车里她看不见,才设计了这个机关,可结果,这厮就这样堂而皇之骑着牛就上街了,偏偏自己还误打误撞启动了机关……
“若是你实在要感谢我,那就给我十两银子吧?”
桓楚看着她,不说话。
秦苏略微有些心虚,“要不,一两也行。”
桓楚却道:“姑娘救命之恩,自然要以身相许的!”
我呸!
竟然是只衣冠禽兽。
秦苏终于后悔自己跟桓楚走了,原本以为晋地的名士是要脸的,可显然桓楚是根本不知道脸面为何物,竟然打算霸王硬上弓。
“桓南郡,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要一个女人,还不容易吗?还是说桓楚认出她了?
据秦臻所说,他们就算有过节那也至少有十年了,她的模样自然变化不小。
桓楚一把将她堵在墙角,“我一路行来,有不下十人想对我设陷阱想制造偶遇,你是唯一一个成功的。你可别告诉我,那根木头只是巧合才砸到我的牛?”
桓楚双手落在她身侧,双眼火星跳跃,刚沐浴过的身体还泛着湿气,一股难以言说的雄心气息将秦苏包裹在内。
一路开放在心田的春花,便被这股邪气熏得奄奄一息,秦苏终于明白秦臻给她列的第三条罪名的缘由了。
是呀,这样的随时随地都准备对女人发情的畜生没被她阉了,也的确不太容易。
秦苏就不明白了,桓楚的长相真的很令人惊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她也见得多了,可里面能败成这德行的可真不多见。
桓楚看着这样一张脸,他跟王曦第一次见面,那时王曦七岁,他八岁,在东山的树林里,王曦就像是山林中的精灵一样美丽而优雅,可当他靠近,才发现,那分明是条毒蛇,毫无意外,他便被毒蛇咬了。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可现在,他不同了,他强大的令所有人害怕,没有人再能欺负他,即便王曦也不可以。而他如今也有足够的信心,让王曦站在他面前像眼前这个小东一西,倾心痴迷。
这些年,他见过很多跟那张脸相似的人,可从没一个能相似得这么离谱,除了那份难驯的桀骜变成了面前的胆小弱懦外。
而此刻,就是这样胆小懦弱的人却在肆无忌惮地勾引自己,桓楚心中的火气跟戾气不受控制地噌噌上窜,他像是一只饿急了的野兽,迫不及待地想要撕碎这只猎物。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爪子变得急不可耐,干哑着嗓音说道:“看够没?没看够没关系,呆会给你看更多。”
秦苏眼露哀怨,她并不想在同一个人身上不停地犯过错,比如,阉了他?
她要阉人的方法有很多,甚至可以不见一滴血,可暴露自己的身份对目前的她来说并无半点好处,所以她选择了委婉一点的方法,比如,让他小睡一会儿,这只需要一枚银针,在触手可及的穴位来上一针……
看桓楚委顿在地,那雄性气息慢慢消散,秦苏忍不住将那张脸多看了一会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南郡公府。
卢其在南郡公府外查探时,毫无意外看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从狗洞钻出来。
卢其站到狗洞前,定睛看着她没有戴面具的脸,即便自己没见过这张脸的真面目,但凭他野兽的直觉,他知道是秦苏。
显然秦苏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淡定地拍掉身上的泥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了卢其一眼,当他是个完全陌生人。可在她顺利走出几步之后,一张面具落到她手里,再回头时,卢其已经不见了踪影。
烟波殿里,谢晟再一次看似不经意地试探道:“秦姑娘真的一直待在漱玉阁画画吗?”
司马熠发现最近谢晟越来越婆妈了。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暗探一直跟着她。”若有事情自然会有人来禀报。
“我只是担心桓楚会找她麻烦。”谢晟委婉地表示了不要让秦苏见到桓楚的愿望。
显然司马熠也很同意,“那明日再多派几个人跟着她吧。”
当晚,秦苏做了一个梦。
那日春光正好,那个叫做阿檀的姑娘穿着鹅黄裙衫,站在绿杨阴里,少年策马而来,在她身边停驻,看了半晌,问:“你是谁?”
阿檀答:“我姓王。”
少年皱起好看的眉头,怔愣半晌,直到一声呼喊响起,少年转头,看向跟她一般大的少女,喊了一声,“王妹妹……”
少年与王芝画的马并肩而行,最后只留给她一道背影罢了。
“他,认不得你……”
再回头,另一个少年坐在马头,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仿佛在嘲弄又似在可怜,最后,少年朝她伸出了手……
司马熠静静站在月光中,看着秦苏又开始挖他的“坟”,他的“尸体”被挂在树上,对着月光又脏又潮湿,几日的掩埋已经让画质开始腐烂。
“明明,我陪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记得我?”
秦苏的指尖缓缓抚过画中的脸,这张脸早已霉烂,丑陋不堪,司马熠都不敢认。
秦苏看了半晌,终于像是想明白了,“是啊,你眼瞎了……”
那一刹那,司马熠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一晚,桓楚也做了同样的梦,梦里他看着那个失落得无以复加的人,颓丧地站在绿杨阴里,在自己面前是多有粗暴残忍到那个人面前便只化作柔情万种。
他突然有些可怜她,伸出手道:“想要跟我们一起骑马吗?”
王曦悠悠看着他,“你不是也喜欢王芝画吗?为什么不把她抢过来?你怕输给他?”
桓楚默默地睁开眼,原来,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开始错乱了。他被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少女下了一个诅咒,一个爱或不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