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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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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游戏

    而她好心提醒,“到处都是纵火案,又有童党四处抢劫,已经将近十一点,你要我一个人回家?”

    他果然停住脚步。

    “万一在山路上遇到变态,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肖劲?他早就大摇大摆回家躺平。”

    没半点意外,他乖乖坐回原位。

    楚楚大约已掌握对付肖劲的绝密高招,万试万灵。

    她坐在他左手边,看着他笑,今春初初萌芽的浓艳尽在她眼角眉梢,灿烂过明月夜一簇烟花火,之后仍要故作正经地问:“最后一班上山的巴士几点开?”

    “零点。”

    看来时间充裕。

    她夹一筷粗面晾凉了送进嘴里,过后拿纸巾擦嘴,“马马虎虎,不明白你为什么天天吃。”

    肖劲右手撑在膝盖上,他的牛仔裤洗到发白抽须,反而跟上时代潮流。“顶上没棚,我抽根烟。”

    楚楚耸肩,示意他自己随意。本来就不是工作时间,又不在车内,他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夜空缓慢下垂,光影五彩缤纷,辨不清哪一颗是星星哪一丝是霓虹。

    渐渐也分不清何时是梦,何时是醒。

    幸好路边一声咒骂惊醒幻梦。

    各位“姑娘”穿着短裙同高靴上工,茶餐厅服务生站到门口揽客,“先生小姐吃不吃宵夜,咖喱牛腩煲我家最嫩。”

    肖劲却吃一碗寡淡无味的鱼蛋面,垃圾桶旁边那位老头翻出半片牛角包,立刻塞进口中狼吞虎咽。

    她左手撑住下颌,眼底映出今夜的璀璨星光,嘴角不自觉上扬,问他说:“今晚赢还是输?”

    他低头点烟,为挡住风,微微缩起肩膀,护住打火机上摇摇欲坠的幽蓝火焰。

    火星蔓延,尼古丁入肺,走过一场醉生梦死盛宴。

    楚楚却忽然关注他手中老得外壳破损的银色打火机,“?”估价过高,与他泛白的牛仔裤以及鱼蛋面不在同一水准。

    他还是老样子,手中夹着烟,半眯着眼望她,因他这轻微弧度太过认真,总让人产生深情不移错觉,多数时候引发灾难,勾起又碾碎无数女人心。

    她假装轻松,“女人送的?”

    “是。”

    他承认,光明磊落,直来直往。却让楚楚变脸色,少女的心事藏不住,一眨眼晴转阴,再不哄多一句,恐怕就要大雨倾盆。“女朋友?”

    肖劲答非所问,“一九九四年,在萨拉热窝,她拿打火机换一盒巧克力。”

    “后来呢?”她眨着眼,比对待考试题更郑重。

    “哪有什么后来……”他叼着烟,狭长的眼睛里装满宠爱,“九四年我离开萨拉热窝转向斯雷布雷尼察,后来的事你可以查报纸。”

    楚楚的阴沉面色未见好转,“我不信,这只打火机一定有故事。”

    “她死了。”

    “谁?”

    “安娜,刚刚好十六岁。”望见眼前江楚楚倔强小模样,仿佛与长辫子安娜重合,蓦地触到他内心柔软,一不小心未能管住肢体,伸长手揉她发顶,“雷达一样精,还有什么不满意?”更进一步,食指拨弄她双唇,“噘得能挂油壶。”

    楚楚张嘴就咬,小狗一样在他食指上留下上下两排齿印,发狠话,“我决定了,要和闫子高好好谈恋爱。”一双眼水汪汪泛波光,盯牢他,“人人都有过去,我却是空白,不公平。”

    “人人是谁?”

    开玩笑,居然还有心情玩冷幽默。连他自己都逗不笑,还想来轻轻松松揭过疮疤?

    楚楚扔五十块在桌上,利落向前走。

    肖劲夹着烟的手挠了挠前额,无奈跟上。

    面摊老板想要找钱却没对象,老头小心翼翼凑上来问:“可不可以把这碗面给我?”畏畏缩缩看老板脸色,“倒掉多可惜……”唯恐老板追一句“倒垃圾堆都不给你这些老废物。”

    然而老板心善,还能递给他一双新筷,平常人一样招呼,“慢慢吃。”

    他眼泪坠在面汤里,又多添一分咸,一分涩。

    没有保险,做工做到再也爬不动,只能期盼一月一千块综援,一分一厘都先给子孙,自己反而要露宿街头、满街乞食。

    这座城,这些人,个个都在夹缝中求生存,却还有残存的情,留等真心人。

    人来人往的査士丁尼大道,楚楚凭一腔怒火不顾一切往前冲,肖劲凭四十四寸长腿三两步追上,跟在她身后半步距离,路过一间江华大药房时说:“你知道在哪里搭巴士?”

    楚楚猛然回头,凶巴巴瞪他,却换一副脸孔轻声细语问路人,“请问,上山的巴士去哪一站等?”

    青年人教她左拐右拐再直走。

    她听得发晕,从来没有方向感,在校园都能走丢,更何况自己找路?

    肖劲在她身后勾唇笑,无人能奈何的轻佻。

    她道谢,昂首向前。

    他紧跟在后,背着手,十字路口处提点,“左转直走。”

    五分钟后又见分叉口,楚楚身后再次响起低沉嗓音,“右转。”

    她回头,“我知道。”

    他举手投降,笑,“我已经老掉牙,要靠声音提醒我自己。”

    他们一前一后继续走,在潮汐人流,在灯火霓虹,在摄影家镜头,咔嚓定格。定格他暗暗笑容,定格她任性眉头,定格他与她之间寂寂暗涌。

    竟能一刹那凝固永恒。

    最终她在肖劲悉心指点下到达准确地点,97号巴士还剩最后一班,在队伍瞩目下摇摇晃晃驶来。

    肖劲排在队尾跟着她上车,她挑中最后一排,身边空余,大约、可能是为某某人留一个座。

    却有一位四眼仔抢先坐在她身边。

    明明左手边仍有空位,肖劲却一动不动站在过道,皱着眉,紧紧盯住平头四眼仔。他肩宽身高,剃得干干净净的短发衬出头发里两道长疤,这些年满世界参战,一瞪眼杀气腾腾。四眼仔挨不过六十秒,已经抱住公文包,畏畏缩缩起身,一旦站直身座位马上奔到最前一排,离“恶鬼”越远越好。

    肖劲的目的达到,顺顺当当坐她身边。

    楚楚似乎当他陌生人,左手撑在脸侧,风从车窗透进来,吹起她耳边碎发,少女高高马尾随巴士颠簸来回摇晃,活泼好似踩着鼓点节奏。

    午夜电台又开始播放旧年相思,侧耳听,居然说中她心事,“痴心象马戏,似小丑眼内希翼,

    为想得到你愿竭力以心献技。想你但怨你,暗街灯也在想你,但却在暗示结局甚迷离…………”

    谁愿意等结局迷离?

    又想起他刚才鼓出双眼蠢似鱼,越想越不自觉发笑。

    夜风微微凉,音乐撑起暧昧背景,她侧脸惊艳,似玫瑰开在此夜。

    而她越是想忍,越是忍耐不住,微微笑发展为噗嗤一声,双手扶在前座椅背,胸口颤动,乐不可支。

    肖劲静静看着她,嘴角亦止不住上扬,问:“笑什么?”

    她转脸对他,盈盈笑靥灿烂无敌,一瞬间照亮凄冷而乏味街巷,“你怎么那么坏?恶声恶气同黑社会有区别?”

    他解释,“我在礼貌请他离座。”

    “用什么?眼神威胁,杀气喊话?”

    “沉默的力量。”

    她深深看他,晚风吹拂长发,轻轻吻过她面庞,她眼中透亮,昏暗中全被他占领,“丁为什么推荐你?明明坏透底。”

    “坏不过你——”他声音好轻,轻得如片叶过水。

    电台放到副歌循环,“无助无望无奈曾立心想放弃,自制自我在每日怨天怨地,情话情意情路情尽都经过也是因你,留下我在昨日过活但如死…………”每一个字都好苦。

    楚楚眼睛也不眨一下,望着他,“我又坏在哪一点?”

    巴士开始爬坡上山,可预知前路茫茫满目漆黑。

    而她仍在等,等一个书写开端的错误,等一句怦然心动。

    他稍稍挑眉,像个游戏人间的混蛋,“随随便便拿出轨当威胁,还不够坏?”

    根本没有轨道,哪来的出轨?又威胁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却听得明明白白。

    楚楚没回答,转过身面对窗外匆匆略过的树与灯,假装欣赏路边十年不变的风景。却没能控制面部肌肉,弯出一道甜蜜微笑,源自她隐秘而微小的少女心事。

    她所求不多,一点点暗示,一点点鼓励,已足够开心一整年。

    她的梦,亦不算空。

    而他忽然间陷入深思,眉间愁绪抹不开,阴雨拢聚。

    行车颠簸,她渐渐迷糊,座位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

    幸得他出让坚实左肩,右手绕过她小小脑袋,只敢用一点点力道,牵引他靠在自己肩头。

    电台音乐已停,却仍有他寻找节奏轻轻哼,“为想得到你愿竭力以心献技,想你但怨你,暗街灯也在想你…………”

    一模一样,还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