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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出了一身汗,侍浣的婢女们又备了一桶热水如往常一般给苏遮月沐浴。
苏遮月除下汗湿的衣衫,在乳汤中泡了一会儿,忽然间身子抽搐了几下,脸色青白,嘴角流下一点紫血。
“夫人!”
婢女们骇了一跳,“夫人,夫人”地大叫起来。
阿香从外头听到,连忙冲进来,只见苏遮月仰头躺在木桶边,嘴唇发紫,紧闭双眼,身子一动不动的,好似没了气。
“夫人这是怎么了?”
跟进来的婢女们一齐慌了神,连忙叫人去唤青竹来。
安婆婆原在东边的厢房里和紫蕊商量着苏遮月的膳食,一听到消息,慌忙走了进来,见了苏遮月这般模样,吓得也是一呆。
连忙命婢女将她穿衣扶出,先躺到床榻上去。
她虽不通医术,但这般景象在宫中也不是少见,必是中毒无疑。
青竹很快被找了过来,一见也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为苏遮月诊治。
苏遮月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垂下的手指寒冷异常,婢女们连忙给她端来火盆,又盖上好几层被褥,为她暖身。
“怎么样?”
青竹只觉得苏遮月气息越来越微弱,心里也是越来越凉,放下她的手腕,对众人道:“应是蝎子毒,刚才叫夫人又泡了热汤,此时毒性发作,恐怕药石无灵。”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吓停了呼吸,尤其是安婆婆,身子一晃一晃,亏得旁边婢女扶住,才没倒下去。
一个六旬的老人家跌跌撞撞地靠坐在椅子上,惨白了脸色。
其他婢女更是惊惧非常,因为苏遮月分毫受损,她们都会受罚,此刻夫人命在旦夕,若是有事,叫主上迁怒,她们恐怕都有灭族之祸。
“我再去找大夫!”
阿香将眼泪一抹,跺了跺脚,哭着喊了一句就跑了出去。
她家夫人福大命大,绝对不会有事的。着急忙慌之间她想起上次给苏遮月瞧病的张大夫,对,他医术高明,是神医,请来他夫人就没事了!
然而她不知道这毒虽然普通,但发作极快,如今毒入肺腑,别说是大夫了,就算是有解毒的灵丹妙药都没有用。
青竹没有叫人拦她,只是与玉荷走到一边耳语:“为今之计,只有用圣物了。”
玉荷脸色一白:“那玉一月一次,现在的日子远远没到。”
青竹也知道其中厉害,说道:“夫人现在只剩一口气,除了请主上,没有别的法子了。”
玉荷只好点头,走过去向安婆婆解释了几句,暂且安了她的心,将她请到外间安坐。
内间珠帘纱幔一齐放下,青竹叫婢女把东西取来,送入苏遮月的口中,甫一放入,苏遮月的脸色就恢复了一些红光,众婢女的心都是一宽。
安婆婆听到里面传来的“还好”“有效了”,心思更定了一些,她素知这异族有自己的本事,不会叫小姐有事,便定住心神,思量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究竟是哪来的毒?
安婆婆先将紫蕊等几位司膳的婢女叫来,盘问苏遮月的饮食,皆倒是如常无误,也没有相冲相克的,眉心紧皱起来。
忽然看见几案上摆的一叠小茶糕,长相粗陋,便问:
“这也是你们给准备的吗?”
紫蕊断然道:“不是,各位姐妹知道我的手艺的,这东西绝不是我做的。”
安婆婆又问:“可有人知道这糕点哪里来的?”
一个婢女上前仔细瞧了一眼道:“方才我路过瞧见了,似乎是阿香妹妹买来的,说是夫人最爱吃的,便夫人练完功后给她喂了一小块。”
安婆婆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银针,细细地插入这糕点之中。
果然银针很快变黑。
“有毒!”
四下婢女都纳罕出声。
安婆婆思忖半晌,又转过头看向外头阿香离去的方向,却也是奇怪,这毒发生的第一刻,她就跑走了。
“难道真是阿香小丫头做的手脚?”
紫蕊思量片刻,摇了摇头:“她比我们跟的夫人久,心思赤诚,我想应该不是她。不过她心思简单,买了东西来时难保不被人动了手脚。”
安婆婆颔首道:“派人把她寻回来,我要好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头婢女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了。
*
屋子里,青竹和玉荷仔细守着苏遮月,虽然苏遮月面色有所复原,但是这违背主上命令的擅用,她们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岔子,故而一刻也不敢松懈。
苏遮月口含玉球,不一时便进了梦中。
这一回却非那渺茫的云雾,而是一条幽深长道。
她也不是慢悠悠地闲游,而是在急速奔逃。
苏遮月手脚都用铁链子绑着,后面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紧追不舍,她一边回头一边跑。
戴着铁链的玉足踩过山道,石子嵌入她的脚心,皮肉刺破,
钻疼感一阵接着一阵袭来。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树叶沙沙作响,头顶一轮血月高挂。
裙袍被荆棘不断划破,撕扯出一条又一条的口子,很快就割到了她的皮肉。
树木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可苏遮月慢不下来一点点。
她只能不住地逃跑着,拼了命地往前逃。
在她茫然的意识里,只要不被后面黑雾中的东西捉到,她就能避免极其可怕的事。
树枝和荆棘枝桠无数,在她的急奔中不住地划过她的身体,就好像是抽打在她的身上,手臂,小腿,大腿,血痕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她跑了不知多久,一身白衣已然变成了血裳。
密密麻麻的疼痛包裹着她的周身。
不知跑了多久,这一条路终于到了尽头,竟然是一处断崖。
苏遮月站在崖边,往下看,不是寻常的流水,而是火焰,好似火山熔炉一般。
她半点不敢向前,可是向后一看,那里的可怕黑雾不住地向她涌来。
苏遮月一时恍惚,竟然从那里看到了李俅那张脸,是他与她初遇时的样子,
他向她走来,叫着她的名字“遮月。”
以一种无限的温柔缱绻的口气。
“我们一起私奔吧。”
白衣清俊的书生向她伸出手来。
苏遮月不断摇头,口中直呼:“不,不,你不要过来。”
“遮月,我是你夫君啊。”
“遮月,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不!”
苏遮月惊恐地叫出声,“你不会的。”
仿佛被她这一声打破,那个清俊的面目缓缓变得麻木不烦。
“你自己生不出来孩子怪我吗?”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
一黑一白两张脸反复重叠地变换。
苏遮月越来越害怕,脚下登落的石子坠入岩浆之中,顷刻间就化为了烟气,什么都不剩。
前面是熔炉,后面也是熔炉。
苏遮月怕到极致,反而异常地冷静下来。
李祁离她只有一步之遥,那只手臂如同漫天巨网一般向她照来。
苏遮月双目一闭,转身就往熔岩中跳去。
被他抓住,她宁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