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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命?!”
阿香一声惊呼。
说完,自己都没察觉地捂住了嘴巴,像是说破了什么天机,会被什么盯上一般。
苏遮月反应迟钝,直直地愣在原地。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在寂静无声的屋内听得异常明显,屋内众人转眼去看,只见那窗后有一道乌黑的影子闪晃,元真走过去道:“什么人?”
窗扇一开,原来是李祁,元真惊问道:“李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想李祁一个受朝廷封赐的官员,怎么也不能干出偷听墙角的事啊?
元真就见着这位李知县面色不改,正了正衣襟,绕到屋前,大摇大摆地进到了禅房。
走到榻前,对着盘坐在上面的空上和尚一作揖:
“我这一时寻不得路,打扰了大师,恕罪恕罪。”
这当然是个借口,实则是这一遭老和尚单独请苏遮月过去,叫李祁给探听到了讯,他心里本就对苏遮月的身份狐疑得紧,这会儿被隔开,更是忍不住过来听个究竟。
没想到竟听得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
非但不是什么鬼魅邪祟,竟然是这般女子中最好的凤命!
这一会儿,李祁看向苏遮月的眼神简直是如获至宝,一双眸子直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瞧到自己眼睛里。
若是苏遮月是凤命,从龙,从龙,那他岂不就是龙命吗?
虽说肯定不是帝王之尊,但这势必意味着他可以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眼下虽然只是个芝麻小官,指不定日后能为太守、巡抚,甚至可能高座庙宇,成为宰辅之尊啊!
这一想,他急切地在空上和尚身旁的塌席上坐下,满脸都是喜悦,
“方才大师是在我夫人批命吗?”
“能与本官解说解说这凤命究竟是个怎样的命格?对本官又有何影响?”
此间偏僻无外人,他一边装着官架子,一边把不近神鬼那套给扔到了脑后,问是在问苏遮月,但归根结底,还是在问他自己。
老和尚淡淡扫了他一眼,忽然双手合十道:“施主与我佛有缘,可有落发为僧的念头?”
李祁刚拿着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闻言几乎是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落发为僧?大师拿我说笑吧。”
他还有大好前程,要他剃度出家,简直是离谱至极。
老和尚见他这般说,也不再多语,再看了堂中一脸茫然的苏遮月一眼,便闭了眼,任身旁的李祁怎么问都不再开口了。
李祁好说歹说,也都撬不开他的嘴,气得一下放下茶盏,指着元真道:“你这师父……”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元真赶忙上来赔礼道歉,又再三解释道师父多说便会泄露天机,这才将李祁一行人请出了禅房。
*
外头风雨大作,天都暗沉沉的。
刚一出来,当头就是一个闪电打了下来,霎那间,青光如昼,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如同打在耳边。
苏遮月本来就因为空上大师的话有些晕沉,此时被这一阵突然的雷声惊到,吓得双膝软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
李祁也叫这电闪雷鸣吓了一跳,但他到底是男子,率先给稳住了,见苏遮月害怕得身子发抖,便知是个绝佳的殷勤的机会,赶忙过去充男子气概,
“月儿你别怕!”
然而他手还没碰到那浅绿柔软的衣袖,就见苏遮月一双眸子看到他,如见到什么妖魔鬼怪,慌乱着退开几步,又扶着旁边柱子干呕起来。
李祁惊怪道:“怎么了这是,你的病还没有好?”
阿香正要去搀扶,闻言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甩了他一个白眼,叉腰道:“我们夫人的病本来好了,和大人待在一起又发了,所以还请大人识相些,离我们夫人远些。”
说罢就扭头回去,要走去照顾苏遮月。
“你这胡嘴嚼舌的丫头!”
李祁大骂了一声,他老早看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不顺眼了,这府里上下丫鬟哪个见着他不是低眉顺眼,小心奉承,就这个非但不劝说,还处处让他难堪,原先顾忌苏遮月的面子迟迟没有发作,现在被这么一顶撞,心中一怒,当即手臂挥起,要打过去。
这一幕刚好让吐完抬眼起来的苏遮月给看到,她瞪大眼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一把将阿香拽到身后。
“啪——”
一记又狠又重的巴掌生生落在了苏遮月的脸上,那力道大得,直把她扇撞到了立柱上。
“夫人!”
阿香反应过来,嘶着嗓子,大叫了一声。
李祁也呆住了,别说他方才那一下只是泄个火,就该这丫头接受的,便是真给打死了,也只是府上的奴仆,贱命一条,到底也不会如何。
他怎么知道苏遮月会抢上前来,替一个丫头受罪,一时没留半点力气。
看苏遮月那张如玉一般的小脸顷刻间就红了起来,那气愤马上就转成了心疼,倒是这么好的一张脸,他亲都没好好亲过呢,这就给打红了。
“你说你替个贱奴挡什么……”
他早已忘了自己母亲年轻时也曾当过大户人家的丫鬟,也受过这般不被当人看的苦楚,只知道他自己已经是官老爷,惩治个丫头下人那算个什么。
苏遮月叫阿香扶了起来,拿着帕子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她眼前在晃,嘴里全是血沫星子,对李祁已经彻底无话可说,背转过身,只握紧阿香的手,静默地闭了闭眼:“阿香,我们走。”
是她从前被无知的情爱蒙蔽了双眼,不晓得这斯文的人面君子皮下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他今日会打阿香,来日难道不会打她吗?
左右于他都是一个物件,只是从前是一个用旧了,该扔掉的。
现在是一个有分量的,能值个好价钱的。
她从前怎么能这么瞎,相信他是一个良人!
“月儿,月儿!”
苏遮月为避着李祁,索性不走长廊了,直接穿过露天的菜圃走。
大雨浇落在她头上,一双彩云履踏进在泥土中,顿时脏污一片,李祁在后头喊了她好几声都叫不得她回头,他正想追,刚踏下台阶,但见这风刮过来,雨跟刀割一样,又给退了回来。
苏遮月可以淋雨,他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总不好淋成落汤鸡叫人笑话的。
李祁望着苏遮月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她既生有凤命,和离肯定不必想了,他总归是她夫君,这会儿能避开他这一时,也躲不掉这一世。
待回府之后再与她搓磨计较也不迟。
那一边,苏遮月也不去看李祁有没有跟上来,她只不管不顾地迎着风雨向前走,好似只有这场大雨方才洗净她心里的悔恨。
阿香感觉都是因她而起,此刻心里愧疚得很,只默默跟在后头,见自家夫人都给淋湿了,忙把外衣脱了,给苏遮月挡点风雨。
她只顾着苏遮月,却没注意到几十步外,赵姨娘正隔着一池水塘望着她们。
身边的小丫鬟秋霜为她撑着一把黄纸伞,手却哆嗦不停。
雨珠从伞檐下纷纷落下,她往旁边瞧去,伞下赵姨娘那一张秀美的脸上阴霾密布,眼色沉沉,静望着雨中苏遮月狼狈的身影。
苏遮月早失了方向,放任自己在雨中漫无目的地急行。
她要走,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便是要不到那和离书,她也要离开!
她只要一个清净的地方,安安稳稳到老。
从此再不受他们的纠缠!
不知走了多久,苏遮月才累得停了脚步,一张娇美的脸上此刻全是淌流的水珠,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她看向旁边同样淋惨了的阿香,心中一暖道:
“我们回去吧。”
阿香连忙点头。
苏遮月淋雨时只顾着疏解愤懑不知觉,现在一回到屋子里,便感到了周身的冷意,不由地哆嗦了起来。
此间也没带别的衣裳,阿香急得要出门找,一开门就见一个面生的小僧人递来了一套干净的妇人衣裳,说是元真师傅叫人送的。
多半是他们闹开的时候,元真在屋子里听到了。
阿香千恩万谢地给接过来,回屋与苏遮月换上,苏遮月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发颤,她原来身上的衣裳已经透湿了,此时也顾不上干净,随意地丢在一旁。
半晌之后,那僧人又敲门送来一碗姜汤。
阿香道了谢,回屋要与苏遮月服下时,忽然想起临走时紫蕊姐姐的吩咐,知道不能随便吃外头的东西。
但苏遮月眼下又亟待这姜汤驱寒,她左思右想了一阵,干脆便自己喝了一口,等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才与苏遮月服下。
这雨淋得太厉害,苏遮月喝下了姜汤仍然顶不住冷寒,躺在床上只一会儿额上更是烧了起来。
她双眼闭着,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灰被,嘴里喃喃地念着不知什么话,隐隐听得一两个“离”的音。
阿香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便是是要和大爷和离之事。
她在旁边守了一刻,摸着苏遮月的额头,发觉更烫了,连脸都烧红了。
这下必得请郎中来了!
可青竹姐姐远水解不了近渴,阿香沉思一想,心想这佛寺僧人那么多,肯定有人会医术才对,
“夫人,我马上就回来。”
阿香说完,也不犹豫,急步匆匆地就出了门。
屋门“砰”地一关。
厢房里只剩下了苏遮月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