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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整个屋子里寂静了好一会儿,突然自那如雾般的帘子后传出一声低笑。
“这般好的身段和容色,做丫鬟不可惜么?”
谢染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
苏遮月听得一愣,她此时虽然近了些床,但与床上的谢染隔了一层雪帐。
她看不清谢染的长相,只能模糊看出一道袅娜的身影,想来谢染应该也同样瞧不清她,所以才不知她是毁了半边脸的。
朱妈妈却是知道以谢染的心气是不会掀开帘子去看苏遮月的,又说:
“这自然得按着你的性子来。你喜欢,便是天仙娘娘,妈妈也得给你请下来做丫鬟。”
这话听着像是好话,但是苏遮月觑了一眼朱妈妈,却感觉她语气虽然温切,但眼眸里却没有半点笑。
好像并不是在捧谢染。
果然话音一落,谢染就发出一声冷笑,
“朱妈妈何必这样说?”
谢染透出来的话音里也带上了一点冷意:“你今日带这个来,无非就是要告诉我,你手底下有的是绝顶出色的人,我不是那个不能替代的,不该在这里给你耍性子。”
朱妈妈见她挑明了,也不紧不慢地接口道,
“你呀,一向是聪明的。”
若谢染连这都看不出,那就不配是她教出来的人。
苏遮月听到这里,悄然舒了一口气。
原来朱妈妈并不是真的要她来伺候谢染。
虽然三娘的脾气也不太好,但比起这位谢姑娘,好像就突然好多了。
想到这里,她暗暗地往角落边上退了一步。
谁知这一动,就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耳边听到一问:“你叫什么?”
这里除了她,没有一个不知名字的外人。
是谢染隔着帘子望着她,问她话。
苏遮月心神一紧,迟疑着要应时,又被朱妈妈接了去,语气平平,
“刚来的丫鬟没名字,你想叫她什么就叫她什么。”
谢染道:“是吗?那还真是一个听话的。不过我最看不惯这样温顺的了,一点脾气都没有,和那圈子里的牛马有什么两样?”
苏遮月一下攥紧了衣袖,低垂下目光。
旁边的朱妈妈沉下声,唤道:“阿染。”
哪有这样当面骂人的。
“我说错了了吗?”谢染冷呛了她一句,又转过身去道,“妈妈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这个丫头我这儿是留不下的。”
朱妈妈眼神平静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沉默不语。
谢染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语气更冷了一些,甩出四个字:“我不喜欢。”
朱妈妈这时才温哄道:“好,既然你不喜欢,那任她再好,都不要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谢染不会收下,谢染这脾气是她费心养出来的,作为这浮云阁的门面,必须得从骨子里透出些清高的傲气,不能一味奉承迎欢,且越是拿乔作态,那些个富贵公子哥才越愿意吹捧着她。
但这其中讲究个分寸,傲过了头,便是不识趣,所以需得她时时把控,偶尔敲打一下,叫谢染敛上几分。
今日差不多了,朱妈妈又劝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开。
苏遮月跟着朱妈妈走到院外,心里头始终想着谢染的话。
其实怎么再逆来顺受的人也没法一直温顺的,一遭由了自己的性子,便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苏遮月微微阖眼,正如她的父母亲族也不会想到,一向温顺的她居然会与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私奔,只不过她识人不清,落得一个惨然的结局。
若没有身上的婚契,没有寻来的婢女,没有姬离,她此刻早已已经死在李府了。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吹松了她的面纱系带,面纱落下,露出半张美艳绝伦的脸,在日光下灼然不能直视。
而余下那半脸,虽然去了脓,但却开始发黑发紫,愈发可怖。
苏遮月慌忙把面纱系紧后,才发现朱妈妈一直看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她这一趟已经领教了这个妈妈的厉害,见她看着自己,仿佛在打量一个极品的财宝,心下愈发惴惴不安,忍不住出声叫了她一声,
“妈妈不走吗?”
朱妈妈只是在想这个丫头哪一点都不输谢染,尤其还温顺乖觉,更通人心,实在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美玉。
可惜这半边脸给毁成这样。
不过若是她这脸是好的,也会被万爷截走,还是落不到她手里。
“嗯走吧。”
朱妈妈被苏遮月唤回心神,笑了一笑,与她一同往前走。
一路上,像个长辈一般地问了苏遮月不少问题,有祖家在何处,家里都有什么人,何以落在那山脚,若是家中还有人,可以由她捎信过去,问候一二。
苏遮月心中疑窦丛生,不知道为何秋三娘口里说的这浮云阁管教森严,她完全不能逃出去,这里朱妈妈却说都可以寄信问候。
她该信谁?
但她此刻对朱妈妈疑心更重一些,便暂且按着之前与三娘说的外室身份说了,又说家里亲人疏远,也不知搬到何处了。
朱妈妈听到这里,还道可以为她找找,苏遮月小心地谢过。
这一路说着便到了朱妈妈的院子。
苏遮月发现这院子没有谢染那一个大,院子里也没有什么池沼假山,只一架影壁,两旁疏疏落落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草木。
进了正屋,扑面而来是一股沉郁苦涩的药香,混着一种不知名的烟气。
苏遮月低垂着头,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这屋子四周的窗上都糊了纸,挡住了外头光线,显得十分暗沉。
进屋的地方供着香案,也没有立牌,只一个乌金色的大瓷罐子。
面前的香炉上一柱香正烧掉了一半,香灰却没落,只蜷曲地挂着。
等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丫鬟取来了药包。
苏遮月接在手里拿稳,心想总算可以走了。
然而还没等她转身,朱妈妈又突然叫住她,笑道:“听说南边的阮州有一位名医,擅长治疗女子脸上的毒疮毒疤,经他手的,没一个不好的。”
苏遮月一惊,这是要治她的脸?
她一下想到前几夜三娘受的苦,若是她好了,恐怕也要落到她身上。
一双眸子惊怔片刻,忙垂敛下来,尽力稳着声音:
“妈妈不知,我这是从小就留下的疤,以前找过大夫看的,是去不掉的,妈妈还是不必费心。”
朱妈妈继而笑道:“以往姑娘听我说这话都开心得求着见名医,你倒是个不一样的。”
苏遮月听的此处,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又是一惊。
总觉得朱妈妈这双平平淡淡的眼睛好像能看出十二分的东西。
幸好这时外头有管事的来禀告,苏遮月便说告退,朱妈妈顾不上她,就放她去了。
苏遮月急步跑回了秋三娘的屋子,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好一会儿,才感觉平缓下来。
秋三娘见她脸色煞白,却也一点都不惊疑。
便是她自己跟着朱妈妈走一阵都得脱一层皮,何况苏遮月这个新来的,这便叫苏遮月一起坐下来,还给她倒了茶。
“妈妈可说了什么?”
苏遮月喝茶缓了缓神,便将这一趟与她说来。
秋三娘听得她去了谢染的院子,惊讶了一下,又就着感慨起来:“谢染是天生的好相貌,一贯是被捧着的。”
“别的姑娘都是按一个位次一个位次熬出来的,就她进了浮云阁就赐了名字,隔一年那原先的花魁病了,就轮到了她,听说到现在还没有破身。”
苏遮月没想到这浮云阁里还有完璧之身,颇有些愕然。
秋三娘前一刻还为着自己能有一个月的休息日子高兴,这一比谢染那头公主般的待遇,又难免心酸起来:“总之这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苏遮月不想她沉浸在自慜的情绪里,便又说起朱妈妈和谢染之间的对话,隐隐约约带着点火药味。
秋三娘听了,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关紧了,然后在苏遮月困惑的眼神中端来一盏蜡烛,放在桌上,与她低声道,
“我方才不是说谢染命好吗?”
苏遮月看着她的动作,有些莫名,但点了点头。
秋三娘四下里望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姑娘里还传着一种说法,她命这般好,是因为私底下养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