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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九月十七,邹县城东,特命钦差孙承宗一身绯色官服,正站在一处高岗之上遥望邹县县城,身边站着山东巡抚赵彦。
此刻孙承宗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十天前他过了泰山,接下来的场景多少让他这个书斋出来的文官有些难以接受。
经过五个多月的战乱,泰安以南、徐州以北的数百里运河两岸地区人烟罕至,农田大片荒芜,村镇成断壁残垣,百姓为躲兵祸多选择流亡他乡,未来得及流亡他乡的百姓则被徐鸿儒裹挟进叛军,至于老弱病残,则变成了路边的枯骨,书中的“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孙承宗越来越能理解朱启明了,朝廷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这次善后不知又要投进去多少钱粮,夏税刚收上来就已经用光,秋税才刚开始征收,估计也是杯水车薪,山东善后只能从内库出钱了。
天灾、人祸,到处都要用钱,但因天灾、人祸需要减免赋税的地方又越来越多,税越收越少,钱越花越多,这简直就是要逼死人的节奏!
孙承宗越想越觉得压抑,忍不住长叹一声,一旁的赵彦闻声,有些不解地问道:“阁老巧施离间之计,兵不血刃拿下邹城,妖贼徐鸿儒也被生擒,如此大喜之事,阁老为何叹气?”
孙承宗看了看赵彦,指着四周荒草丛生的农田说道:“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不知要花多少钱粮善后,你作为山东巡抚难道不忧心吗?”
赵彦被说的老脸一红,讪笑道:“阁老教训的是,下官一定尽快拿出一个善后的方案呈给阁老。”
孙承宗脸色并未因赵彦的话而发生变化,他接着说道:“赵抚台,听说你默许杨国栋在沙河筑京观,这事恐怕很快就会传到皇上那里。本兵提醒你,皇上可不愿见此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皇上治你罪你还不知道所为何事。”
赵彦表情瞬间凝固,片刻之后赶忙对孙承宗深深作揖,说道:“多谢阁老提醒,下官没齿难忘!”
孙承宗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赵彦,他之所以提醒赵彦,完全是因为赵彦是文人身份,而飞扬跋扈的杨国栋只是一名军人,文人看不起军人,自打宋朝起便愈来愈严重了。
“赵抚台,皇上有意要在流民中招募一些身强体壮、人品端正的男丁充实京营,还希望赵抚台多行方便。”孙承宗并未透露朱启明的真实目的,找了个充实京营的借口。
有了刚才的提醒之事,赵彦自然对孙承宗百依百顺,连忙答应道:“下官一定命各州县全力配合!”
孙承宗还算满意,随后指着邹城道:“此地乃亚圣庙所在,赵抚台且随我去看看亚圣庙是否遭到贼人破坏。”
“是!”赵彦应了一声,紧随孙承宗下了高岗。
邹城已被围了两月有余,城墙上多处破损,未破损之处也是烟熏火燎之色,城墙下的壕沟早已被填平,一些士兵正在四处收拢之前未来得及收拢的阵亡士兵尸体。
进了城,街道两边的房屋大多破损严重,砖石和木料几乎全被用于守城之用,整个城池放眼望去,几乎没有几处完整的房舍,宛若废墟一般。
城里幸存下来的部分百姓在几位士绅的带领下,恭敬地跪迎孙承宗和赵彦二人,同时奉上了城里早就绝迹的美酒。
好一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孙承宗自然知道这是赵彦的安排,他假装不知,接过一碗美酒一饮而尽,随后对众人说道:“本兵来此安抚地方,皆是圣天子之意,尔等若是要谢,便北面谢圣天子吧。”
众人自是不敢多言,纷纷朝北面叩头,口中高呼“圣天子万岁”之类。
安抚了众人,孙承宗和赵彦二人出了南面的崇教门,来到亚圣庙。
亚圣庙始建于宋代,经过几百年的修缮已经颇为壮观,五进的院落,占地六十余亩,然而此刻却如同邹城一般无二,断壁残垣,毁坏惨重。一街之隔的孟府也是同样遭遇,连其主人也没能幸免,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孟承光和他的母亲、长子等人均被杀,如今的亚圣庙和孟府连个活人都看不到。
研习儒家学说的孙承宗和赵彦看到此景,自然是忍不住老泪众横,大骂徐鸿儒泯灭人性,誓要奏明天子将其碎尸万段。
回到现在,朱启明得到了捷报,但他并没有多高兴,不光不高兴,甚至还有些愤怒,但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亚圣庙和孟府被破坏,也不是因为徐鸿儒杀了孟家一堆人,而是因为紧接着捷报的,是一份弹劾山东巡抚赵彦默许手下将领筑京观的奏疏!
什么京观,京观者,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人尸首,封土而成的高冢。若是对外抗击侵略,赵彦他们这么干了,朱启明倒不想说什么,毕竟不能拿后世的道德观念来要求古人,但拿同胞垒京观就有点过分了,何况明末将领杀良冒功是出了名的,鬼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无辜老百姓!
朱启明越想越气,对外战争唯唯诺诺,一打起来比谁跑得都快,对内镇压普通老百姓倒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一群什么玩意!还有那些文官,一个个嘴上标榜仁义道德,真遇到事只会睁只眼闭只眼,这就是所谓铁骨铮铮的文人士大夫的真实嘴脸吗?
本来朱启明对赵彦这个人还是比较欣赏的,这下彻底无感了,甚至还反感起来,他对葛九思吩咐道:“去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和魏忠贤都给我叫来。”
葛九思见朱启明一脸怒色,哪敢耽搁,应了一声便慌忙出去找人去了。
不大会功夫,骆思恭和魏忠贤两人前后脚来到养心殿。
朱启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弹劾的奏疏交给二人阅览,待二人看完,他问道:“你们有何看法?”
二人不知朱启明态度,一时都不敢言语,低着头等待朱启明开口。
多磕头少说话,果然王朝末期的官员都是这个德行!朱启明也不想追问,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各派一些人去山东,给朕好好查查这件事,尤其要查查他们有没有杀良冒功。”
魏忠贤没说什么,骆思恭倒是沉思了片刻,回道:“皇上,臣以为山东刚刚平定,此时若兴师动众追查有功之臣,传扬出去恐对朝廷不利,毕竟西南和辽东的战事还在持续,臣担心将领们兔死狐悲,不肯为国效力。”
朱启明又何尝没想过,但新军军官学校成立在即,不立好规矩,怎么培养合格的新军军官,因此对骆思恭的提醒,他选择无视:“恣意妄为、不尊国法,纵有再大的功劳也难抵消其罪过!国家如今多事之秋,正需正刚纪聚人心,若是有人觉得朕治了有罪之人就寒心,那他大可去投靠建虏,朕这里容不得他。”
话说到这份上,骆思恭自然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你们也注意点,不要大张旗鼓的,也不要牵扯太广。”朱启明虽然嘴上说容不得沙子,但暂时也不敢做的太过,他把锦衣卫叫来一起办这件案子,也是担心心狠手辣的魏忠贤将这件案子牵连太广。
“臣明白!”骆思恭脸上的担忧之色算是少了不少。
“奴婢明白!”魏忠贤则从一开始就面带笑意,只要有案子办,他就没有不高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