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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帝国的宫殿是农夫的宅院,那军队便是护院的家犬。
野兽会袭击帝国的羊群,践踏庄家,贼人会窃取库存的粮食,盗走贮藏的金银,甚至会杀死屋主,取而代之。
强盗坐在屋主的尸骨上,享用着美酒佳肴的时候,或许主人的冤魂会反思,为什么不多养几条看家的忠犬呢?
道理很简单,狗本是狼驯化的,要让吃人的狼变成护主的狗,就需要喂饱狗的肚子。即便狗只吃残羹冷炙,也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吃的太壮,心性又野的狗,看到节衣缩食,瘦的皮包骨头的主人,又会被唤起兽性,变回吃人的野兽。
比方说罗马帝国皇帝的一种常见死因,叫做禁卫军要求加薪,等那些位极人臣的禁卫军长官们想给自己再升个职的时候,皇帝的寿命也就到头了
所谓正奥古斯都,兵强马壮者为之,故而军队是不可或缺的,但绝不能过于强大。
比方说我刚刚收到数份奏疏,朝廷的官员纷纷要求一个叫袁崇焕的将军,从休假中返回,主持北方防线。
理论上朝廷的大小杂事,完全可以由内阁票拟,那些官员们面对国事掉落一地的头发之后,把他们的意见写在纸条上,然后贴于奏疏的封面,皇帝只需要打个勾就够了。
当然,这意味着我需要把那些篇幅开始往长篇史诗方向发展的奏疏和拟定的旨意全看完。
这帮文官自称饱读圣人之言,写出来的却尽是鬼话,又臭又长,所以很快我连打勾都让司礼监代劳,以免我跟着一起掉头发,好像我在君士坦丁堡的烦心事还不够多似的。
这样一来,我每次在赛里斯的宫廷醒来之后,就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远东先进技术和思想之中,寻找良方以拯救罗马帝国。
然而司礼监和内阁只能替我挡下杂事,那些极其重要的人事任命和重大决策,依然要由皇帝亲自批准。毕竟北方防线如果被突破,后果不亚于阿提拉打到罗马城下,到时候恐怕我就得牺牲北赛里斯,跑到南赛里斯当南朝皇帝。
估计每年还得上供。
王承恩毕恭毕敬的站在书桌边,沉声道:“主子,您怎么看?”
我都不知道袁崇焕这人是谁,你问我怎么看?
尽管某位天天抱怨黑面包石子硌牙的皇帝,在私人笔记中留下了不少信息,但寥寥数语终究无法概括他所知的一切信息,为了避免异常暴露给周围的人,我不得不小心一些。如果一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被当成精神病患,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软禁一生。
合上奏疏,随手放到一旁,我开始旁敲侧击:“承恩,你以为此人如何?”
朱由检告诉过我,这个太监平时负责照顾年幼的皇帝,在皇帝继位前并没有什么实权,对于权力和政治也没什么见解和经验。
不过我也不需要什么经验,我需要的只是他的见闻资历,王承恩抿了抿嘴:“袁都督经历宁远、宁锦两役,挫败建虏锋芒,论累功可至封侯。只可惜,阉……额,魏忠贤一行把持朝政,都督止增一秩,愤而辞官。”
战功足够封侯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必须得弄回来。
结果这样的功臣只加官一级,直接给气跑了,这个魏忠贤,到底赶走了多少能臣虎将,真是死不足惜!
“所以说阉……咳咳,魏忠贤这帮乱臣贼子,都是大明朝的蛀虫,朕已经下谕,清查阉党人等。承恩,此事你替朕多多用心,也让东厂和锦衣卫配合你查办。”
“奴婢遵命。”
我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各个阉党派系官员的家产,心不在焉的说道:“查出来的地产房产和物件,变卖之后和银两一并收进内帑,零头大概会有个几千两,朕就上给你,拿去置办些要用的。”
毕竟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可能真的一分钱都不碰,王承恩还以为我要敲打他,赶紧跪下:“万岁,臣有罪!”
“这几天你替朕操劳票拟掌印之事,宵衣旰食,满脸倦容,因你实心用事,朕才能睡个好觉。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又怎么忍心责罚你呢,替朕办事,只有封赏。再说这银子不给贴心人,难道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外臣不成?”
“那帮狗官为了捞银子,居然认阉人当爹,什么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孩儿,人不当了当畜生?说什么君父臣子,却喊魏忠贤爷爷,合着我还差他一辈,朕还得管他叫爹不成?”
王承恩看着我半真半假的怒骂,扶着我的肩膀劝诫道:“万岁,魏忠贤已经畏罪自杀,您为了个死人,气坏了龙体不值当。”
“唉,罢了,你赶紧批红盖印,让袁崇焕回京,官复原职。前几天朕下谕,招徐光启回京,他回来了吗?”
王承恩回答道:“徐大人还未启程。”
我的大炮部长,你啥时候才能到北京啊!罗马帝国上下……四万人的性命,可全都在你手里了!
站起身,焦虑地来回踱步,王承恩不知道我心急如焚,还在出馊主意:“万岁,是不是要尚膳监传膳……”
“今日就不传膳了,朕去宫外吃。”
“万岁,宫外危险……”
“你也知道朕出宫危险,还不快遣人去买?朕要吃东长安街的果饼,还有便宜坊的鸭子,朕要吃热的,你亲自去一趟,给你自个儿也买份,记我账上。”
像是面对一个淘气的孩子,大太监苦笑着退出房间:“得令。”
没办法,接下来的事情,他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过了约莫半刻钟,一群内侍带着一个个食盒走进御书房,把一叠叠点心和羹汤放到桌子上。我托着下巴,看他们忙碌完,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下贴身太监张意一人。
用筷子艰难的夹起一块羊羹,我嗅了嗅,原本应该是羊汤冷凝成的胶质,现在不知为何散发着浓郁甜香,分明是红豆和板栗的味道。
那个蠢货皇帝!我只是说我爱吃甜食,不等于我不喜欢吃肉啊!我心心念念的羊羹,史书上说羊羹可好吃了……
“小李,你吃过了吗?”
张意颔首道:“回万岁,早上吃了两个窝头。”
“替朕把这盘羊羹吃了。”
“奴婢不敢。”
我端起盘子,递到他面前:“别装蒜,你天天替朕传递密信,手一抖就是几百条大明官兵百姓的性命,不吃饱怎么办好事?等会儿再去领十两银子零用,赏你的。”
他有些拘谨的拈起一块羊羹,塞进嘴里,含糊的说道:“唔,好甜,好吃!谢万岁!”
我看他喉结翻动,咕咚咽下,又拿起桌上一个橘子递给他:“今天应该带那人来见朕了吧?”
张意终究是不敢在皇帝面前剥橘子,只能讪讪的拿在手上:“他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叫他进来。”
张意走到门外,咳嗽了两声,两个穿着飞鱼服的禁卫军押着笼在黑色头帘中的神秘人。
为首的军官撩开头帘,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这个神秘人眼部还闷着一块布,惊恐的转动脑袋。
我坐在扶手椅上,用杯盖撇开茶水上的浮沫和茶叶,气定神闲的说道:“魏公公,别来无恙啊。”
那个人就是阉党的头目,九千九百岁爷爷,魏忠贤。
一听到我的声音,蒙眼的魏忠贤赶紧对着我跪倒在地,膝盖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奴婢,叩见陛下。”
他的脑袋狠狠磕在地板上,咚咚作响,相当用力,我看着都觉得脑壳发晕。
杯中的茶叶在欧洲能卖出黄金的价格,我轻轻嘬了一口茶水:“知罪吗?”
咚咚咚:“臣罪该万死。”
“知道为什么你还活着吗?”
“陛下仁厚!”
“你的五虎五彪,我已经赐死四个了,这样也算仁厚吗?你起来吧,朕大费周章押你进宫,不是为了杀你,而是要和你做一笔生意。”
魏忠贤跪伏得更低了。
“魏忠贤已死,但是当今正是用人之际,朕从宫里拔擢了几个忠君爱国有才学有阅历的太监,替朕主管宫闱之事,为国分忧,有一个叫陈四的太监做的还不错。陈四就在东华门外寻一个厢房候命,把当年阉党和东林党怎么相争夺利的经过都白纸黑字写下来,装订成册。”
魏忠贤泣声道:“可罪奴不识字。”
“……朕只是年轻,朕不是蠢货。不识字你怎么票拟批红的?要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蠢物都能搅得朝野昏天黑地,朝廷上下干脆都自裁了账。”
两个禁卫军军官把他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我一把扯下他脸上的蒙布,从桌上抓起两个小巧的瓷瓶,递到他面前:“回去以后,一瓶涂脸上,能让皮肉焦黑生疮,一瓶喝下去,声音会变得沙哑,今天起每日吃肉三斤,直到腰围八尺位置。如此,佞臣魏忠贤已死,今天起就只有陈四。”
“谢,谢万岁……”
魏忠贤如释重负,老泪纵横的瘫软下去。
他重新蒙上布帘,被军官们半扶半拖的带离了御书房。
为什么?
很简单,我需要钱,但是王承恩太老实了,太老实的人只能办事,干不了搜括钱财的勾当。王承恩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半个多月,就捞了不到二百两银子的好处,大多数还是同僚硬塞的好处,简直是贪官之耻。
魏忠贤能从东林党手里搜刮几千万家产,尽管最后抄家时全被那帮文官转移了,但也说明他颇有和文官争斗的本事,也善于硕鼠之道。这样的本事,如果能让王承恩或者其他手下学到个一鳞半爪,每年能替我搜过多少银子啊。
所以我暂时留下魏忠贤的性命,将他软禁在宫中,作为敛财计划的幕后指挥,而王承恩只负责对外和执行。反正文官敛财也是伤民,皇帝敛财也是伤民,不如让皇帝来敛财。
满朝文武各个富得流油,唯独皇帝是穷光蛋,修几个大殿就能把国库修空,简直岂有此理。大明律和查士丁尼法典又没规定只许官员贪墨搜括,不许皇帝趁机捞一笔。
北方的狼嚎声越来越响了,境内的贼人也是叛乱四起,我必须养一群猛犬,才能免得我被群狼撕碎,而越是凶恶的狗,就需要越多的血食喂养。
诚然,这样搜括终究损伤国本,但是这片庄园的土地已经愈发贫瘠,靠寻常的耕种手段,恐怕连人都快养不活了,必须先饮鸩止渴,拿到白银和粮食在手,腾出手把群狼和贼人尽数诛灭,才能慢慢恢复耕作,休养生息。
至于怎么防止狗反咬主人,这种高深的学问得等到狗养大之后才能再做计较。
我摊开笔记:“亲爱的崇祯皇帝,我替你搜罗了一个精通陶朱之术的专家。以后你的大内侍在敛财方面遇到困难,就把问题转交给东华门的陈四太监即可,我预计内帑每年可以增加五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