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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几篇优秀范文张挂出来, 还做了深入解读之后,崔燮就在校园里小火了一把, 真正成了个小名人儿。还有不少人拜读文章后特地来找他,就为观摩一下能写出那样文章的人是长什么样子的。
他这两天晚到早归,中午下了课便直奔教官值房,走在路上都想拿袖子遮脸。可国学里注重仪表, 走路就得好生走,不然还待拉到绳衍厅痛决去。他又长得出众,在一众二三十岁的举人监生中, 一打眼儿就能看见他, 于是时不时的就会被人围堵住。
越是那些年长些的,自恃能做他长辈的监生越是喜欢逗他, 逮着他便问:“小崔案首,能否给我们细讲讲你那篇‘先进于礼乐’的思路?”
“和衷贤弟,你觉得你与子充贤弟的文章孰优孰劣?”
“吾等拜读大作之后,深觉后生可畏。惜乎廊下只贴了‘先进于礼乐’一篇,不知崔贤弟‘天子一位’那篇是怎么写的?可还能复诵授与我等?”
他在迁安念书时,林先生就是秀才,县里的秀才们都是他老师辈, 看他的文章都是画圈指点, 教他这儿怎么改, 那儿怎么改的。谁想进了国子监,这群也都是师长辈的人不仅不给他改文章了,还真情实感地夸他写得多么多么好, 恨不能背下来,甚至照着他的架构和立意写一篇。
那种酸爽的感觉真是无以言表。
好在卷子挂三天就能撕下来,这个风潮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崔燮靠着这个念头支持,天天回家又撸美人图调整心态,逐渐适应着校红的生活。
但人红之后的烦恼还不只这些。
那些问文章的人总有满意离开的时候,借笔记的也只是拿笔记本时客套几句,于他正常的生活打扰的倒不多,最怕的却是那些对他本人感兴趣的。
那些人摆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从读书问到他家的家境,从他祖父母问到弟妹,问过京里又问迁安时候是怎么过的,身边有什么人……最后遮遮掩掩地问一句:“贤弟尚未成亲吧,可有婚约在身?”
问话那些人眼里都冒出蓝光了。崔燮直觉他只要说一声“没有”,马上就能让人套上一身红衣服扛进洞房。
“这……我家里……”他不知是先编个娃娃亲好,还是说自己八字不宜早娶好。正犹豫着,张斋长竟然过来替他解围,呵斥众人:“崔贤弟的婚事自有他父母做主,他这般年纪,能私自在学里订下吗?便是订了,又岂能当真?你们也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岂有在学斋里逼婚的?”
说得他们脸色发红,惭愧地散开了。
崔燮感激不已,等众人走了,给他深深地作揖到地,谢他替自己解围。张斋长含笑扶起他,摆了摆手说:“不必道谢。我倒要替他们向你求个情,望你不要计较今日之事,他们也都是一片父母心,为了自家子女娣姪,不得不赔上脸皮问这些。”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家中小女也将要及笄了,我亦深能明白他们的苦心。”
如今女孩十五六七就要嫁人,过了二十就不好嫁了,差不多到这年纪,家长就要开始着急了。
崔燮也颇有同感地说:“可不是,我家幼妹今年也十二了,我正想请女先生教几年,好遣她出嫁呢。斋长可认得什么好先生,能引荐与我吗?”
张斋长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答道:“小女在家里也只随便读几本书罢了。好的女先生倒不大好挑,你若有心请,我帮你问问也行,不过可能得等几个月,不要着急。”
崔燮笑道:“倒也不急。舍妹年纪也不算太大,我还想多留她两年,到时候我若能考中。功名,就能风风光光地聘了她了。”
张斋长看着他笑道:“不错,做监生妹子总不如做举人、进士的妹子风光。我看你年纪轻轻就能做出如许文章,说不定有大登科连小...登科的福气,到时候就有人替你操持此事了。”
崔燮笑着摇了摇头,似不经意地说:“我现在只想把弟妹好好抚养长大,安顿好他们的终身,别的往后再说吧。”
三日后,廊下贴的文章被揭掉,特地来参观他的外堂监生也少了。崔燮跟同窗借抄了另几篇被贴出的文章,还老着脸皮听那些夹杂着对他自己文章评论的讲评,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听几位不同的前辈分析过他的文章后,他就感觉那篇文章和其他几篇一样,都是别人写的似的。文章处处有伏笔,处处有隐喻,解读得他油然生出种陌生感,按照同窗监生们解释出的意思再读几遍,自己都有了不同的思路和收获。
这洗脑太厉害了。
他把那几篇文章都背了下来,画树状图总结出各篇的写作思路和立意,依着不同思路重写了几篇,以拓展自己的思维。
先生说他的文章长在立论和气势,这点一定要保持下来。论证得周密了,文采能精练上来,文章就能更上一层;若是保持不住最优的长项,跟那些诗词曲赋精通的明朝书生拼文采,肯定是拼不过的。
可他已经是上过榜的,叫全监同学差不多都问候过一遍的人,那就不能再落下去了。
虽然被监丞当众讲评文章,被同学跟别的前辈比较,被人围观什么的都很羞耻……可要是这回上榜,往后次次都再贴不上,那就更丢脸了。别人提起他来,会不会以为他第一篇文章是剿袭旧文或是别人的篇章?就算没那么想,不也得觉得他得意忘形,上过一回榜就不好好念书了?
崔燮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翻开《朱子语类》精读,重新深挖四书章句中的深义。累极了就起身转转,睁开看向房间壁上挂的一对美人图。
两张图是拼在一起的:一张白衣的小乔,向右侧身,双手捧剑鞘递向侧前方;一张红衣的孙夫人,左手从鞘中抽剑,反弓着身子似欲起舞。小乔自然是照着何晴画的,老版的孙夫人他反而印象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是个明艳大气的美人,从前画的时候就按着赵明明的脸画了。
如今再给画上一袭红色舞衣,更是艳丽得惊心动魄,与何晴的小乔恰对成红白玫瑰,足够读者撕几年的。
第六十一回就是赵云截江夺阿斗,挂几天孙夫人,就当给十二卷的新书打广告了。
看着这两张或温柔似水,或艳丽逼人的美人图,他就仿佛就看见了新店开张后,京里的顾客们也和迁安老店那时似的争买画书的架势。他的眼也不酸了,脑子也不涨了,精神振奋,取下剑到院里舞了几下,又回来复习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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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南货店清仓整整十天后,就按日子关门了。相邻的街坊和来买东西的人眼睁睁看着伙计下了招牌,在门窗外上了木板,真正是个要关门的架势,都惊讶地问:“你们掌柜的还真舍的关了它?店里自打烧了陈货,不是一天比一天卖得火吗,就这么开下去岂不好?”
崔良栋站在门外叹道:“我们也不想关,可是我们公子重信义,说了只卖十天就是只卖十天,一天也不可拖,多的这些东西就都送去养济院了。我们这店铺明日起就归别人了多承诸位乡邻这些年来的关照,这里有少少东西以谢各位。”
店伙从侧门里拖出一箱子酒醋酱油、干鲜果品、点心干货散给乡邻,算是主人家一点小小心意。街坊和来买东西的人都赞道:“这家主人真是慈善人,养的这仆人也是个义仆。”
虽然以后没有便宜东西买了,可这两天从他家看的热闹就不少了,又是看着就痛快的好事,那家主人最后还给他们散了东西,也足见乡邻之情了。
崔家伙计从院子里牵出两车将有八十余两的吃食、调料,绕了小半个京城,慢悠悠地朝南关养济院驶去。...街坊乡邻也跟他们绕出老远,边走边跟路旁闲人说他们家要捐济孤老的事。
一路上越跟人越多,消息越传越远,半座城都知道崔氏南货店关门了,那些没卖掉的货主人不肯摆个摊子再卖,直接送进了城外养济院。
不知多少人后悔没在他家多买些东西;也有人非议这家主人不会做生意,好好的东西竟宁可舍了出去,也不再折些本钱卖给他们这些肯出银子的。而那些乡老、读书人听了这消息,出于政治正确,倒都要夸他们家一句慈善仁德,济困扶贫。
这消息沸沸扬扬地传了两天,满城都议论起了这个原本不声不响,货物也平平,却在临关门忽地烧陈货、捐济孤老,像焰火似的爆出转瞬辉煌的店铺。还有许多人在关闭的店门外徘徊,想看看那家店是何人接手,新店主做什么买卖,有没有崔家那个少主般的仁心与风骨。
两天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从城外迤逦而来的车队。
车里下来两个穿着茧绸衫,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人,默默地敲开侧门,与一个守着店的年轻伙计交接。
这些人像是大家严苛教导出的仆人,都不多话,街坊们问什么,也只答一声:“待会儿就知道了。”
这些闲人哪里肯等,见他们不说,就自己扒着侧门看。只是侧门离卸货的地方太远,看了半天也只能见到车上的伙计们下来,搬了许多侧面一边直立、一边前倾的古怪博物架子进店面,而后又几人抬着一箱箱封着黄纸封条的货品下来。
他们看不见箱里是什么东西,只能看到店伙在地上铺了长木板和滚木,将沉重的箱子奋力推到店面后门里。
几辆大车都进去后,院子侧门被那个守店的伙计从里面关上,看热闹的没的可看,也问不着那些伙计,只好又回前门去。
前门却已经打开了,门窗大开,露出一个空荡荡的大堂。店前人头攒动,已经没了他们站的地方。这些人挤不进人群里,急的在后头直喊:“众位乡亲让一让,我们是先来的,只是在他家侧门耽搁了一下子。那里究竟是卖什么的,也叫我们看一眼!”
前面的人只管在店门口挤,哪个肯让。
他们只得豁着个儿往前挤,一边挤一边骂前头的人没见过世面,为了点儿什么东西也能挤成这样。挤得他们巾帽也掉了,鞋脚也脏了,衣裳上的小挂件都不知少了多少,才终于凑近到门前,从人头和帽子缝隙间看见了墙上挂的画。
只一眼扫见那并不完全的画面,进来这一路上挨的踩、挨的挤就都值得了。
画中佳人正是他们在《六才子评三国》里看过不知多少回,还买了画笺赏玩过的小乔和孙夫人。此时却叫人画成了真人般大小,挂在墙上,活似两个真美人儿站在柜台后。
美人面上并没像书里印的那样浓施额黄、两颊晕酒,只淡淡檀妆,白”粉敷额,全凭本身国色之容从清淡中透出一团哀婉戚艳。前面看得清楚的人大叫:“那白衣的是小乔,红衣的是孙夫人,颜色真如生人,令人观之亦欲心碎!生逢乱世,命若飘萍,真是可惜了吴国这一对绝代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