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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正值秋高气爽之时,京城近郊的香山,一片枫林绚烂如火。
香山脚下,一家露天茶肆里,一位身材瘦小的白衣少年正双手叉腰,站在密密摆放的桌椅中间,眉头拧了又拧,终于是踮手踮脚的挑了个角落地儿,提着袍角小心翼翼的坐下。
随行的还有一位同样瘦小的青衣少年,这会儿正唤来店小二,点了两盏菊花茶并两碟点心,方才跟着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小姐就别嫌弃了……”
白衣少年眼角一斜,即刻打断他:“叫少爷!”
那白衣少年生得极是漂亮秀气,一颦一笑都风娇水媚。只那两道眉毛,刻意画得又粗又黑,直杠杠的横在额上,瞧来十分的滑稽。
那青衣少年吐了吐舌头,环顾四周小声道:“是,是……少爷……”他望着那一身古板的男装,不觉失笑道:“少爷看起来好像书呆子……”
话音未落被白衣少年一折扇敲在脑门上。
白衣少年冷哼一声,将折扇慢条斯理的收回来,又潇洒的“啪”一下甩开。他煞有介事的扇了几下,摇头晃脑道:“胡说八道,本大官人乃是风流才子……”
白衣少年确为女子,本名叫袁芳芳,那青衣少年唤作凉春,乃是袁芳芳的随身丫鬟。两人此行作这副打扮,要去的地方正是坐落于香山脚下的香山书院。
今日,袁芳芳新生入学。
香山书院环境清幽,源远流长,数百年来俊杰辈出,名满天下。如今慕名而来的各地学子,俱是名流望族子弟,非富即贵。
虽然这些贵族子弟们,也不乏有一些是有真本事的,只是看在寻常百姓眼里,那就是一帮纨绔子弟的集聚地。
秋燥时节容易口干舌燥。主仆二人说笑了一会儿,已觉得喉咙干痒难耐,于是安静下来慢慢饮茶,没再多聊。倒是三三两两过路的客人,时不时以好奇且有些猥亵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位纤弱美貌的少年。
袁芳芳天生一副娇艳的面容,怎么打扮都不会像男的。
可惜她甚不自知。
然而没过多久,茶肆却来了一大群人,在袁芳芳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这露天茶肆没有单独的包厢,地势也不大,一群人便拼了两张桌子围坐在一起,拿出两只骰盅,旁若无人的摇了起来。
这下便可热闹——笑声、喧哗声,还有摇骰子发出嘈杂的“哗哗”声顿时交汇在一起,聒噪得让人心悸。
袁芳芳简直要被烦死了!
恨恨的挫着牙齿,她转首看去:那一群人正玩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位紫衣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星眸皓齿在人群中格外出众,然而眉眼间都透着桀骜,正一边拍着桌子,一边肆无忌惮的狂笑。
不知是哪里来的纨绔子弟!
袁芳芳眯了眯眼,下巴一扬,抬手打了个响指。
店小二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袁芳芳冲店小二勾了勾手指,摸出一大锭银子拍在桌上,指了指那群人,干净利落的吩咐道:“赶走。”
店小二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天降横财,这细皮嫩肉的小哥,出手还真是大方啊!
“这……”店小二面露难色,“人家也是客人啊……”
袁芳芳秀眉一拧,再拍出一锭银子。
店小二一溜儿小跑的过去了。
袁芳芳勾唇冷笑。
才不管,就有钱!
“少啰嗦!”
旁边传来一声怒吼,袁芳芳循声望去,正是方才那位紫衣少年。
“大白天的打什么烊!刚才进来时候怎么没说要打烊!赶紧滚开,别扫了大爷的兴致!”
那嗓音清洌干净,言语却粗鄙不堪,听得袁芳芳直皱眉。
遂即周围一行人纷纷上前帮腔,个个放诞狂妄、面带凶相,把个店小*得连连后退。
袁芳芳扶额叹气,罢了罢了,看来是惹不起……可还躲不起么。
她遂朝店小二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勉强了,店小二小心翼翼的看过来,回她一个无奈的表情……而这一幕,却恰好落在了那紫衣少年的眼里。
他眸光顿时一冷。
店小二垂头丧气的磨回袁芳芳桌前,万般不舍的把白花花的两大锭银子推还给袁芳芳,哭丧着脸道:“对不起小公子,银子还是还你,恕小的……小的无能……那帮人凶神恶煞的,小的实在不敢啊……”
袁芳芳淡淡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收了银子,将桌上半杯茶一饮而尽,手往凉春肩上一拍,“我们走!”
两人闷头起身,袁芳芳这厢刚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堵“墙”狠狠的撞了一下。
袁芳芳顿时被撞得眼冒金星。
拦在她面前的正是方才那位紫衣少年。
“花这么多银子赶我走?当真够阔气啊!”
那少年冷冷地扬起下颌盯视她,气势凌人,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他身材颀长,袁芳芳要用力仰头才能与他锋芒相对,他眸色冷峻,眼神却晶亮剔透,一张面容似雕刻出来的一般,俊美无俦。
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少年。
只这般仰着头,让袁芳芳颇是不适,很快便有些发晕,眼前似有光晕一圈一圈的旋开来,目眩神迷。
袁芳芳人小志气高,此时此刻,越发不肯输了气势,遂揉一揉额角,依然咬牙硬撑。谁知那少年狠狠一掌将她猛地推搡开去,满脸嫌弃的掸了掸衣衫,口中骂骂咧咧:“滚远些!”
这猛一掌推来,娇小纤瘦的芳芳哪里还站得稳,脚步一个踉跄,生生朝后倒去,正好撞到身后一位托着茶盘过来的小二,于是那小二手中一壶凉茶,便全数泼到了她身上……
茶水濡湿了自领口往下的一大片衣衫,轻薄的衣料紧贴着她的玲珑身段,瞧来狼狈不已。
吓坏了的凉春好容易反应过来,连忙扶住芳芳,脱口便冲那少年怒声道:“瞎了眼了你!”
袁家乃高门望族,又是皇亲国戚,何曾在外头输过气势、受过这等羞辱?
凉春这般想着,越发撑足了底气:“我们家小……小少爷是香山书院的新生,你们要敢纠缠不休,耽误了我家少爷上课,后果……后果由你们自负!”
那少年不以为然的眉峰一扬,微微俯下身子,打量袁芳芳片刻,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哦,你也是香山书院今年的新生?”
袁芳芳见他靠近,不觉脚下一乱,心慌慌的竟错了步子。那少年笑得邪气,芳芳心里直打鼓,不由得连连后退。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为何偏偏有如贼匪恶霸一般的轻佻言行?
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哑巴了么?”少年眉心微曲,颇是瞧不上这没出息的怂样儿。
袁芳芳脖子一梗,硬着头皮道:“是……是啊,怎么样!”
少年神色带了几分玩味,半眯着一双长眸打量她片晌,突然就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真没想到啊,今年的香山书院,竟然来了个祝英台!”
袁芳芳面红耳赤的怒视着他,猛地想到方才被他随手推那一掌,貌似……刚好推到了身体的某个部位……
顿觉胸口一痛……
……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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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弄得如此尴尬,自是没法去书院了,袁芳芳于是折返回家换衣服。
袁家府邸所在的成贤街星罗棋布的住着不少京城官员,袁芳芳快到家这会儿恰值午时,三三两两身着官服的官员们正陆陆续续的走过。
其中一位气质儒雅风流的男子,夹在一群面色古板迂腐的官员中十分的醒目……
芳芳一眼瞧见,遂乖觉的低头避开。
然而那人却注意到了她,他脚步蓦地一顿,愕然片刻,快步走过来,唤道:“芳芳!”
芳芳只得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爹。”
吏部尚书袁光正,正是她袁芳芳如假包换的亲爹。
袁光正瞧自家闺女这幅打扮,不觉哭笑不得,眼看周遭已有人侧目,连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咱袁家的女儿,要上学就大大方方的上学,何需女扮男装!”
芳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女子上学不都是女扮男装么?”
“谁规定的?爹说不用就不用。”袁光正伸手替她整了整衣领,目光落在洁白衣衫那一大片醒目茶渍上,越发皱了眉头,“怎么回事?衣服怎么打湿了?”
芳芳低着头小声道:“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袁光正连连摇头,挥手撵道:“赶紧赶紧,赶紧回去换衣服!”
芳芳连忙应下准备溜走。袁光正却又返身叫住她,伸手在自己眉眼处比划一下,“记得把眉毛也洗掉!”
他说罢便与那一众官员应酬去了,芳芳目送父亲离开,便也独自回家。对父亲如此这般的屡过家门而不入,她早已是习以为常。
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更是素有“天官”之名,与其它五部的尚书品级上虽然平级,实权却不可同日而语。而祖父袁肃早年便被封为宁国公,如今更是一人之下的内阁首辅,门生遍天下,在朝中有一呼百应之势。
袁家是毫无疑问的达官显贵。
只是袁芳芳自己……
一进府门,芳芳步伐明显加快了。她低头疾步走着,目不斜视的穿过长长的回廊,径直朝自己所住的海棠轩走去。
一抹妖冶的身影从庭前一株高大的石榴树后悠悠晃出,一位绿衣妇人摇着小手绢缓步踱来,一边冷眼睨着芳芳,一边轻启薄唇,吐出尖利而刻薄的话语:
“妖媚!浑身上下都透着狐媚子气!跟她娘一个样儿!”
庶母秦氏。十几年来,只会用这一句话攻击她。
芳芳装作没听见,从她跟前快步经过,衣袂翩翩带出一阵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