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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芳昏昏噩噩的醒来时,明晃晃的阳光已透过镂空的红木窗棂照进屋里来。
已经日上三竿了么……
芳芳揉了揉眼,费劲的撑开眼皮。
眼睛必然是肿的。她自己都能感觉到,上眼皮传来的、温温热热的沉重。
真是屈辱。
真是不该来。
她恨恨的一边想着,一边挣扎着坐起来,抓起被子朝腮边鬓角黏糊的泪痕处乱抹一气,幽幽的伸手掀开纱帐,下床弯腰穿鞋。躬着身子老半天,总算把鞋帮提上穿好了,甫一抬头直腰来,便觉得眼前一片晕眩,似天旋地转一般,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却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你怎么了?”
芳芳吓了一跳,忙扭头望去——却见之恺坐在窗下案前,手里捧着一盏茶,正抬眸望向她,眼神里隐隐透着几分疲惫。
芳芳大惊,“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刚起床,根本就没有收拾,面上脂粉未施,头发也是乱蓬蓬的,还穿了一身宽大的纯面罩裙从头笼到脚。
之恺默默的打量了她一会儿。
芳芳浑身不自在,正要赶他走。他却收了目光,和风细雨的开口道:“外头车马已经备好了,就等你起来。”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想去哪里玩?”
连着被刺激了两次,芳芳哪里肯再轻信他,脖子一扭:“不去!”
之恺有些气短,忍了忍,还是好言好语的哄:“这次……是真的啦,我想……应该再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他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跟人说过话,一时说得别扭万分,芳芳也越听越生气。她算是明白了,这厮压根就不会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跟玩儿似的,听着一点儿也不让人放心。
“也带夏姑娘去么?”芳芳忽然想到这茬,连忙岔进来打断他。
“她……”之恺刚想说“不去”,忽见芳芳一副酸不拉几的表情,念头遂一转,若有所思的点头:“其实……一起去也行啊。”
芳芳有些发愣,不觉怔怔的望着他。他唇角微微翘着,很有几分得意。芳芳转过身去背对他,赌气道:“那便祝你们愉快吧,我还是回家好了。还有……昨天晚上……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去找夏姑娘的,之前是你说的……你要去睡觉……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们住在一起,我也必不会那么不识趣,跑去打扰你们的……”
想到昨夜的难堪,芳芳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般,憋屈得极是难受,声音越说越小。
之恺甚是无奈,“什么住在一起了?”他皱眉嚷道,“喝酒聊天而已,至于么?”
喝酒聊天能到半夜么?芳芳不太相信,可又不好意思多问,闷闷的别过头去不再吭声。
其实之恺也不太懂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态,既想拿夏小蝉来刺激芳芳,又不愿意她真的误会。见芳芳一提起夏小蝉酸酸的样子,他感觉很高兴;然而一旦逗得过火了,她强忍眼泪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又挺着急的。
大约是跟这袁芳芳厮混得久了,自己居然也有些疯癫了。
“你这家伙想法怎么这么猥琐?你要我说多少次,我跟小蝉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才猥琐!”芳芳根本不信,“那你为什么经常跟她一起?”
之恺好笑的看她一眼,“我这不也经常跟你一起么,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跟你也有什么关系?”
在芳芳听来,这话显然是在跟她划清界线,一时便觉得刺耳,低低道了声“也是”,垂下脑袋不欲再理他。
之恺怕她又乱想,只好拉开身旁的椅子让她坐下来,然后将夏小蝉和她们那群姐妹的关系,避重就轻的跟芳芳大致讲了一遍。
他小心翼翼的以防说漏了嘴,难免便有些言辞闪烁。芳芳本来对夏小蝉也没什么意见,可他却讲得处处避讳,她便听得有些捉急。不管怎么样,跟烟花女子们走得这么近,这是何等招人闲话的事情,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然而话说回来,芳芳自己心里,也并不愿相信……或者说不能接受他会是一个耽溺声色的人……她甚至觉得,就他平日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在这方面,应该还没有开窍吧……
之恺瞟着她一脸不屑的表情,问道:“怎么了,你很瞧不上青楼里的姑娘么?”
芳芳想了想,坚决摇头,“不会。”
“哦?”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每个姑娘都愿意做皇城里金尊纡贵的公主。”
之恺微微一怔,不觉侧目看了她好一会儿,点头道:“不错,你难得说了一句话,还算有点儿水平。”
芳芳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句忽然间有感而发的话,究竟是在说夏小蝉,还是在说自己。她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姑娘们,大抵都是名门千金、大家闺秀。跟她们相比,自己这容易招人非议的身世,让她时常自卑;可是……一跟夏小蝉比起来,却又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之恺见她发呆,扬着小手绢在她眼前挥了挥,“行了,就带你一个人,赶紧换衣服走了!”
芳芳痴痴的傻笑,不禁又想起此前的点点滴滴来。的确啊,之恺跟夏小蝉熟稔归熟稔,但是一言一行皆是止乎礼,神态举止十分自然,完全没有一点超乎友情的迹象!
心情前所未有的荡漾。
一荡漾,她话就开始多了,缠着他不停的说起来——
“……话说,你最开始不是说要南下么?”
“呃……太远了吧。”
“就知道你说话不算话!”
“……行!南下就南下!”
“呵呵谢谢啊……”
“赶紧换衣服啊!”
“……你在这儿杵着我怎么换?”
“好好好,我走……”
夏小蝉候在院子里,落落大方的送两人出门。芳芳佯装依依不舍的样子,嘴里说着假惺惺的客套话:“夏姑娘怎么不一起去嘛,人多才好玩呢……”
之恺袖手立于一旁,对芳芳拙劣的表演嗤之以鼻。
夏小蝉便也只心照不宣的微笑,对芳芳道:“好了,我就不去了。过几天便是高公子的生辰,你们既要南下,一天两天定是回不来的,所以今年,必然只有你陪伴高公子了。”
芳芳惊讶的“啊”了一声,立刻转头去看之恺,他就站在不远处,闻言便也是笑,对小蝉道:“亏你还记得。”
夏小蝉眼里流光溢彩,笑得愈加妩媚,“自然记得。”
见两人相视而笑,言谈举止默契十足。芳芳便有点不能忍,蹭着身子挤在两个人中间,冲小蝉连连挥手,“夏姑娘保重,我们走了噢!”
之恺将她这点小心思尽收眼底,忍无可忍的扶额掉头上车。
芳芳赶紧跟了过去。随后便车轮轱辘,渐行渐远。
马车上,芳芳好奇的问之恺:“你是十七么,还是十八?”
之恺摇头,“十六。”
“啊!?”芳芳惊叫一声,“你居然还没到十六啊?我可是今年正月就已经十六了,原来你还比我小些啊!”她苦恼的叹了口气,“唉,等到这个冬天快过完的时候,我可就十七了。”
之恺不以为然,“十六和十七,能有多大区别?”
芳芳听他说得如此无谓,便也撇了撇嘴,没好再说什么。对男子来说,年龄或者只是一个数字,并不值得介意;可是对于女孩子来说,年龄就好比花期。正如十五六岁是最好的年华,一旦过了,就像盛到极致的花朵一般,再往后,便只会渐渐地凋零了。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比他年长,虽然只长数月,但心里……还是多多少少的,有那么一点点介怀和惆怅。
她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伸爪过去挠他衣袖:“叫姐姐!”
之恺不悦,手一扬将她一拂老远,“滚你的!”
“不要这么粗暴嘛!”芳芳不高兴了,“本来还想给你送点什么寿礼,不送了!”
之恺才不在乎,侧首去望窗外,“谁稀罕,只有你们女人才那么介意生辰,我本就无所谓的,年复一年,不都是这么过来了。”
他语气其实是十分平静的,可不知为何,芳芳总觉得……似乎听出了几分伤感之意。
思忖片刻,她小心的问:“生辰本来是该和父母家人一起过的,可如今你一个人在外,他们……不会惦记你么?”
之恺冷笑一声,“你还不是一个人在外,又有人会惦记你么?”
“我么……”芳芳笑得略苦涩,“我家里的情况,你多少也知道一点的,也就只有爹爹可能还会想起我。其他的人,谁会有工夫惦记我啊。”
提起她爹袁光正,之恺口气里都是不屑,脱口就道:“你爹满房妻妾,顾得过来才怪了。”
娶了国色天香的长公主还嫌不够,还纳偏房、搞丫鬟。真是人心不足,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哪有满房妻妾了!”芳芳听不得他这样说父亲,连声抗议道:“府上除了夫人之外也就两个姨娘,已经算是很节制了好不好!”
没有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一生只钟情自己一人,可是,别说是达官贵族了,就算平民小户们,但凡手里有些余粮,可以多养活一口人时,也首先会想要多娶几个媳妇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之恺一时也是沉默。
芳芳望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他冷峻的轮廓有着少年郎独有的锋芒和骄矜。也许,未来他成家立业以后,也应该会如爹爹一般,娶上好几个女人摆在家里,开始在深宅和名利场间两点一线的穿梭,渐渐的,敛去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彻底磨灭一身的傲气……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