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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在那儿坐了一两分钟,真无法相信自己耳朵的听觉。终于,我的神志清醒了,也可以说话了,与此同时,那无比沉重的负担似乎立刻从我心上卸了下来。因为这种冷漠、尖锐、讥嘲的声音,只可能属于那个人——我的伙伴。
“福尔摩斯!”我叫道,“亲爱的福尔摩斯!”“华生,出来吧!”他说,“不过,当心你那支左轮手枪走火。”
在粗糙无比的门框下边,我弓着身子,看到我的伙伴在外边的一块石头上安然坐着。当他看见我那惊讶无比的神情时,他那灰色的眼睛兴奋得转动着。他皮肤很黑,显得很瘦,不过,依旧机警、清醒,他那灵动的面孔,被太阳晒成了棕色,被风吹得有些粗糙了。他身着苏格兰呢子衣服,头上戴着布帽,初看起来,与所有在沼泽地上旅行的人一模一样。他竟然还能像猫一般地爱护着个人的清洁卫生,这是他的一个显著特征,他的下巴仍然刮得光光的,衣服也还跟住在贝克街时一样的整洁。
“在我的一生当中,还从没有因为看见什么人比此时更快乐!”我一边摇着我的伙伴的手,一边说着。
“或许,比这更吃惊吧?”
“哦,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实际上,并非你单方面感到吃惊。我对你说,我真没料到,你已发现并找到我的临时藏身之所,更想不到,你已藏在屋里了,直到我离这门口不到20步的时候,才发现你。”
“我想,你是从我的脚印发现我的吧?”
“不是的,华生,我恐怕还无法保证能从全世界人的脚印里,辨认出你的脚印来。若你真的想蒙混过关,你就非得把你的纸烟换换牌子不可了,我一看到烟头上印着‘布来得雷,牛津街’,我就清楚了,我的华生肯定就在附近。在小径的边上,还能找到它,无疑是在你冲进空屋的那个时候,你把烟头扔掉的。”
“正是这样。”
“我想到了这一点,而且又知道你那令人钦佩的、百折不挠的个性,我就判断你在暗中坐着,手握着你那支左轮手枪,等着屋主人回来。你真的以为,我就是那逃犯吗?”
“我并不清楚你是谁,但我下定决心要搞清楚。”“妙极了,华生。你是如何搞清楚我住所的呢?我想,或许是在你们捉逃犯的那个夜里,我站在初升的月亮前面,被你发现了吧?”
“是的,就是那次,我发现你了。”
“你在找到这个古代人类的住所之前,肯定找了不少这样的处所吧?”
“不是,我发现了你雇用的那个少年,是他给了我搜寻的方向。”
“你肯定是在有一架望远镜的那个老绅士那儿发现的。起初,我看到那镜头上的闪光,我还搞不清是什么东西呢!”福尔摩斯站起来,朝屋里看了看,说道,“卡特来又给我送上来什么吃的了,这纸条写的是什么?华生,原来你已到库姆·特雷西去过了,是吗?”
“是的。”
“去找劳拉·里昂吗?”“就是。”
“做得好!很显然,我和你的追寻方向是一致的,希望我和你的查询结果凑到一块的时候,我们对这个案件就能有比较充足的了解了。”
“嗨,你能在这儿,我从心眼儿里觉得高兴,如此的重担,神秘莫测的案情,我的神经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但你到底是如何到这儿来的呢?你都做些什么?我以为,你还在贝克街研究那封匿名的恐吓信呢!”
“我就希望你这样想。”
“原来,你是利用我,但并不信任我呀!”我有些生气地叫道,“我觉得,我在你眼中还不应该这样无能吧,福尔摩斯。”
“我亲爱的华生,在这件疑案里,就跟在许多其他的案件里一样,你对我的帮助是无与伦比的,假如看起来我对你耍了什么花招的话,那么,就请你原谅我。事实上,我这么做,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你,因为我体会到你所面临的危险,所以我才亲自出马到这儿来探察这件事的。若我跟你们——亨利爵士与你——我们都在一块儿的话,我相信,你的看法肯定与我的看法一致,我一出面,就等于警告我们的对手,让他们更加小心了。我这样一直就可以自由行动,但若我也住在庄园里的话,就根本没有自由行动的可能了。我让自己在这个案件里做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色,这样可以在紧要关头竭尽全力。”
“但为什么你不让我知道呢?”
“假如让你知道了,对我们没有丝毫帮助,或许还可能因此使我被对手发现。你肯定想要告诉我一些什么,或者好意地给我送些什么东西来,这样,我们就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了。我特地把卡特来带来了——你肯定还记得佣工介绍所的那个小朋友吧——我的这些简单的需要,都由他来照顾。除了一块充饥的面包,或一个干净的衣领,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呢?卡特来给我添了一双勤快的脚,一对机灵的眼睛,而这对我而言,都是无价之宝。”
“这么说起来,我写给你的报告信恐怕都没什么用了!”我回想起自己写那些报告信时的辛勤与当时无比自豪的心情,我的声调都有些颤抖。
我的伙伴从口袋里取出一卷纸来。
“这些都是你的报告信,我亲爱的华生,我向你保证,我都反反复复地看过了。我安排得还不错,所以,信在途中只耽搁一天。对你在侦查这件无比困难的案件时所表现出来的热忱与聪明才智,我一定要致以最高敬意。”
我由于受了福尔摩斯的愚弄,心里本来特别不舒服,但我的伙伴这些赞扬的话,却温暖了我的心,并且驱走了我内心的愤怒。我心里也感到,我的伙伴说得很正确,要想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样做是最好不过的,我的确不应当知道我的伙伴已来到了沼泽地。
“这样好了,”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的阴影消退之后,说道:“现在,把你拜访劳拉·里昂的结果告诉我。我本应想象得出,你到那儿去为的就是找她调查情况的,我已经清楚,在库姆·特雷西地区,她是在这个案件里唯一能对我们有所帮助的人了。说实话,若你今天没去,我很可能明天就要亲自去找她了。”
太阳已完全落下去,整个沼泽地被暮色笼罩着。空气已变凉了,我们就退进福尔摩斯的住所去取暖。在暮色之中,我们坐在一块儿,我把和里昂太太谈话的内容告诉了我的伙伴。他听得津津有味,某些地方我还要重复两次,他才表示满意。
“这事极端重要。”当我讲完以后,福尔摩斯说道,“它将在这个无比复杂的案件里,把我曾连不起来的那个缺口给补上。或许你已知道,在劳拉·里昂和斯特普尔顿之间,还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呢!”
“他们这种亲密的关系,我并不清楚。”
“这件事不容置疑。他们经常见面,经常通信,彼此很了解。目前,这一点已使我们手中多了一件强有力的武器。只要我们用这一点,对斯特普尔顿的妻子进行分化……”
“斯特普尔顿的妻子?”
“现在,我提供给你一些重要情况,来酬谢你帮我所做的一切。那个被人称为斯特普尔顿小姐的女士,其实就是斯特普尔顿的妻子,而并非他的妹妹。”
“我的上帝,福尔摩斯,你说的是什么啊!斯特普尔顿怎么会让亨利爵士爱上斯特普尔顿小姐呢?”
“亨利爵士坠入情网,除了对他本人以外,对谁都不会有害处。斯特普尔顿曾特别留意避免亨利爵士向她求爱,这是你亲眼目睹的。我再强调一次,那位女士就是斯特普尔顿的妻子,而并非他的妹妹。”
“不过,斯特普尔顿为什么要设计这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呢?”
“斯特普尔顿早就看出来,让妻子扮成一个未婚的女子,对他要有利用价值得多。”
我的所有推测,我模模糊糊的怀疑,忽然间变得具体起来,而且全都集中到斯特普尔顿身上了。在这个戴着草帽、拿着捕蝶网的似乎缺乏热情和特点的生物学家身上,我仿佛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无限的耐性、无比的狡猾、一副假装的笑脸,以及歹毒的心肠。
“这么说来,我们的对手就是斯特普尔顿,在伦敦跟踪亨利爵士和莫蒂默医生的也就是他。”
“就是这样,我发现了这个谜底。”“那个警告,肯定是他妻子发的。”“对。”
很久以来萦绕在我心头的隐隐约约、多半是猜测的极为可怕的阴谋已在黑暗之中模模糊糊地呈现出来了。
“这一点你敢肯定吗?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如何搞清楚那女人就是斯特普尔顿的妻子呢?”
“华生,在斯特普尔顿第一次跟你会面时,曾情不自禁地把他身世当中最真实的一段告诉了你。我想说,从那之后,他不止一次感到懊悔。的确,从前,他曾在英格兰北部当过小学校长,现在,说起来,再没有比调查一个小学校长更容易的了,只要通过有关教育机构,就能搞清任何在教育界工作过的人。我只是稍微调查了一番,就搞清了曾有一个小学,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被勒令停了课,而小学的主人——姓名和如今可不相同——和他的妻子就不知所踪了。斯特普尔顿和他‘妹妹’的相貌、特征都与此相符合。当我搞清楚那失踪的小学校长也同样热衷于昆虫学以后,鉴别人物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黑幕已逐步被揭开,但大部分真相仍在隐隐约约当中。
“若这个女人真是斯特普尔顿的妻子,那么,怎么会又插进来一个劳拉·里昂呢?”
“这正是所有问题当中的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已被你的侦查工作揭示了出来,你对劳拉·里昂的拜访,已使情况明朗了很多。我没听说她与她丈夫想要离婚,若她的确计划离婚,而又把斯特普尔顿当做未婚男人,那么,毫无疑问,她会想到要做斯特普尔顿的妻子了。”
“不过,若她清楚这是个骗局呢?”
“哦,要是这样的话,劳拉·里昂就很可能对我们有利用价值了。当然,首先,我们就应当再去找她——我们两个明天就去。华生,你不认为,你离开自己的职责时间太长了吗?你本应待在巴思柯威尔庄园的。”
在西边,最后的一抹晚霞也消失了,沼泽地的夜幕降临了,几颗半暗半明的星辰,闪烁在紫色的天空中。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亲爱的福尔摩斯。”我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说道:“你我之间,是无须保密的。斯特普尔顿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伙伴在回答我问题时,声调放低了:“这是蓄意谋杀,华生,是千方百计、处心积虑、残忍无比的谋杀。不要问我细节。就像斯特普尔顿的那张网围着亨利爵士一般,我的网也紧紧地罩住了他,再加上有你的帮助,他几乎已是我的囊中物了。我担心的危险只剩一个,说不定,他很可能在我们采取行动以前先下手为强。再过一天——最多不超过两天——破案的准备工作我就完成了。在此之前,你要像一位感情深厚的母亲看守她生病的子女那样,紧紧地看好你所保护的亨利爵士。事实说明,你今天所做的事是正确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不离开亨利爵士的身边更好。你听!这是什么……”
一阵令人恐惧的尖叫声——一阵绵延不绝的可怕而暴怒的喊叫声,冲破了沼泽地上的沉寂,那令人恐惧的喊叫声使我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我的上帝!”我叫了起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的伙伴猛然站了起来,我看见他那黑色的像是运动员一般的身体站在门口,肩膀下垂,头颅向前方探出去,朝无边的黑暗之中望去。
福尔摩斯轻声说道:“不要出声。”
因为情况紧急,喊叫声很大,最初,那喊叫声是由黑暗的平原上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现在,进入我们耳中的声音,已显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比最初更急迫了。
“华生,是哪一边?”我的伙伴低声问道。由他那激动的声调里,我明白,他也深受震惊了,他问,“华生,是哪一边?”
“我想,是那边。”我向黑暗之中指去。
“不是,是那边。”福尔摩斯指正说。
痛苦的喊叫声,震动了沉静的夜晚,越来越大,也比最初更近得多了。不过,混在一块的,还有一种声音,是一种深沉的吼叫的声音,尽管悦耳,但又很可怕,声音起起落落,犹如是大海所发出来的永不停息的低吟。
“是魔犬!”我的伙伴喊了起来,“华生,来呀!上帝啊!说不定,我们已来不及了。”
福尔摩斯马上迅速地在沼泽地上奔跑起来,我紧跟在他后边。不过,忽然之间,就在我们的前方,由那个石头参差、凸凹不平的地点,发出了一声最终的绝望的惨叫,接着就是沉重的“咕咚”一声。我们站住,聆听着,但再没有声音打破无风的夜晚的沉寂了。
我的伙伴像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他用手按在额头上,一边跺着脚。
“他打败我们了,华生,我们来得太迟了。”“不,一定不会的。”
“我真是一个傻瓜,居然不采取有效行动。而你呢,华生,现在,你明白离开你应当保护的人不管,后果是什么了吧!上帝!若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那么,我们就非得对他进行报复了。”
在黑暗之中,我们向前胡乱地奔跑,不时地会撞在乱石上,我们勉强挤过金雀花丛,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小山,再沿着另一个斜坡冲下去,一直朝着那令人恐惧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每到一个高的地方,我的伙伴都急切地向四周瞧一瞧,但沼泽地里十分黑暗,在荒芜的地面上,没有一个运动的东西。
“你发现什么东西吗?”“没发现。”
“你听一听,那是什么声音?”
传入了我们耳中的是一阵低低的**,是在我们的左边。
在那边,有一道岩脊,尽头处,是笔直的崖壁,从那儿向下看,可以发现一片山坡,有很多石头。在那起伏不平的地面上,一个黑漆漆的、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平摊着。当我们跑近它时,模模糊糊的轮廓就开始变得清晰了。原来,这是一个趴在地上的死人,头在身体下边窝着,很可怕,身体朝里蜷曲成一团,似乎是要翻跟斗的模样。他的模样如此奇怪,使我无法相信,我们刚才听见的声音,是不是从他脱壳的灵魂发出来的。我们弯下身子,望着的这个死人默默无语,安安静静。我的伙伴把他抓住,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他划燃了一根火柴,亮光照出了死者紧捏在一起的手指,也照出了从他被打破的头颅里流出来的渐渐扩大范围的一滩血,亮光还照清了一件使我痛心得几乎休克的事——死者正是亨利爵士!
我和福尔摩斯谁也不无法忘记那身特别的装束,用带有红色的苏格兰呢制成的衣服,就是我们第一天早晨在贝克街看到亨利爵士穿的那一套。我们很清楚地看了一眼,火柴就灭了,犹如希望离开了我们的灵魂一般。我的伙伴**着,在黑暗中,我能看出他的脸色苍白。
“畜生,这个畜生!”我双拳紧握着,喊叫着:“亲爱的福尔摩斯,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我竟离开了亨利爵士的身边,以至于使他遭到了歹运。”
“我的罪过比你还要重,华生。为了做好破案前的预备工作,我居然把我们的嘱托人的性命置之不理了。在我今生的事业当中,这次是我所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了。不过,我如何会知道——我如何会知道——亨利爵士居然不顾我的警告,独自冒着危险跑到沼泽地里来呢?”
“我们听见了他的叫喊声——上帝啊,那一阵阵叫喊声!但居然救不了他。把他置之死地的魔犬,这个畜生在哪儿呢?现在,它或许正在乱石之间转来转去。还有斯特普尔顿呢,他在哪儿?他一定要对这件事负责!”我说道。
“当然,他必须负责!我保证,肯定要让他负责!伯父与侄儿都已被谋杀了——伯父是看到了那只他以为是魔鬼的畜生,被吓得心脏病突发而死的;侄儿曾飞奔逃避,也未能幸免于难。现在,我们得千方百计证明,这人与畜生之间的关系了。若非我们听到了那吼叫声,我们都不会相信那畜生的存在。很显然,亨利爵士是摔跤致死的。不过,苍天在上,无论他多么狡诈,过不了明天,我就要抓住他!”
我和福尔摩斯站在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边,异常痛心。我们长期以来的辛苦奔波、不辞劳苦,居然出现这样一个可怜的结局,这个突然发生而难以挽回的灾祸,让我们的内心感到沉重无比。后来,月亮升了起来,我和福尔摩斯爬上了可怜的亨利爵士摔倒的那块山岩的最高处,从绝顶处朝着黑暗的沼泽地里凝视。黑暗中,银白色的光辉闪烁着,几里之外的远处,在向着格林盆的那个处所,有一点孤独的黄色灯光在闪亮着,只可能是来自斯特普尔顿家的那个孤独的住所。我一边看着,一边对着那住所挥舞着拳头,狠狠地诅咒了一句。
“我们为什么不立刻抓住斯特普尔顿呢?”
“破案的条件还未成熟,这个家伙小心翼翼而狡猾到了极点。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已掌握了多少事实,关键在于我们能证明什么。一旦我们走错一步棋,这个坏蛋很可能就要从我们的手里溜走了。”
“那么,我们该如何做呢?”
“明天,我们有的是该做的事,今晚,我们也就只能给可怜的朋友操办后事了。”
我和福尔摩斯一起下了陡坡,向尸体走去,石头上反射着银光,使那黑色的尸体能看得一清二楚——死者手脚扭曲的那种痛苦模样,使我觉得心酸,泪水模糊了我的眼。
“我们必须找人来帮忙不可,亲爱的福尔摩斯!我们很难把他一直抬到庄园去……”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我的伙伴大叫了一声,在死者旁边弯下了身。
我见他这样,不禁喊叫:“上帝,你疯了吗?”我的伙伴跳起舞来了,哈哈笑着,抓着我的手摇晃。难道,这就是我那一贯保持严肃而善于自我控制的朋友吗?
“胡须!这人有胡须!”福尔摩斯说道。“胡须?”
“这不是亨利爵士……这是……噢,这是我在沼泽地里的邻居,逃犯赛尔单!”
我立刻将死者翻过身来,他那绺滴着血的胡子,对着清凉而澄澈的月亮翘着。一瞧他那凸出的前额、野兽一般深陷进去的眼睛,就不会搞错了,的确就是那夜在烛光映照之中从石头后面闪现在我和亨利爵士眼前的那张脸孔——逃犯赛尔单的脸孔。
我立刻就清楚了,我记得亨利爵士曾告诉过我,他曾将他的旧衣服送给了他的总管。巴里莫尔又将这些衣服转送,好帮助他的内弟逃跑,衬衫、帽子、靴子——全都曾是准男爵的。有关赛尔单的这出悲剧,演得是够惨的,但依照国家的律法,这个逃犯死的不冤。我将事情的原因告诉了我的伙伴,我对上帝的感激之情,我内心的无比快乐,令我的一腔热血都沸腾起来。
“这么说起来,这身装扮,就是赛尔单致死的原因了。”福尔摩斯说道:“事情很明白,那只魔犬是先嗅了亨利爵士穿用的东西以后,才被放到沼泽地来追踪亨利爵士的——最可能的就是那个在旅社里被偷的高筒皮鞋——所以,赛尔单才被魔犬穷追不舍,直到摔死为止。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赛尔单在黑暗中,如何会知道那畜生跟在他身后的呢?”
“他听到魔犬的吼声了吧!”
福尔摩斯说道:“仅仅在沼泽地里听到那畜生的吼声,绝对无法令像赛尔单一般残酷无情的人恐惧到如此境地,甚至于冒着再次被捕的危险狂呼救命。依据他的叫喊声来判断,在他知道了那畜生在追他之后,他肯定拼命地跑了很远的一段路,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呢?”
“还有,令我最觉得神秘的,假设我们的推测百分之百正确,那么,这畜生为什么……”
“我任何事情也不想推测。”
“噢,那么,为什么这畜生只是今晚被放出来呢?我想,这畜生并不是永远放在沼泽地里随便跑的。除非有人认为亨利爵士会到那儿去,要不然,此人是不会把这畜生放出来的。”
“在两个难题之中,我的困难是更麻烦的一个问题,我觉得,你那个问题很快就可以得到答案,但我那个问题或许永远是个谜。不过,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这个可怜的赛尔单的尸体,怎么处理?我们总不能把他放在这儿喂野狗、乌鸦吧!”
“我建议,在跟警察局、监狱取得联系以前,先把尸体放进一间古代住所去。”
“好的,我相信,你和我可以抬得动尸体。哦,华生,怎么回事?正是斯特普尔顿,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你千万不要说出一句怀疑他的话来,一句也不要说,否则,我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是的,在沼泽地上,有一个人正朝着我们走来,我发现有一点隐隐约约的雪茄烟的火星。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我能看得出来,是斯特普尔顿那精壮矮小的身材,他的脚步轻快而又得意。他一看见我和福尔摩斯,就停住了一会儿,接着,又朝前走了过来。
“哦,华生医生,不会是您吧?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夜深人静时,会在沼泽地里遇到您。哎呀,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受重伤了。别……别告诉我说……这就是我们的朋友亨利爵士!”斯特普尔顿从我们的身旁走过去,在死者的身旁弯下身去。我听见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雪茄从手指间掉了下来。
“谁……这……是……谁?”他口吃地说。
我回答:“赛尔单,王子镇的那个逃犯。”
斯特普尔顿转向我们,脸色很苍白,他以极大的毅力控制住了失望的神情,死盯着我和我的伙伴。
“上帝!这是多么惊人的事件!这逃犯是如何死的?”
“看样子,他似乎是在这岩石上摔断了脖子。当我们听到他的叫喊声时,我和我的朋友正在沼泽地里漫步呢!”
“我也听见了叫喊声,所以,我才跑了出来,我非常替亨利爵士担忧。”
“为什么你只替亨利爵士担忧呢?”我问了一句。
“我约他出来,但他并没来赴约,我吃了一惊,所以,当我听到沼泽地里的叫喊声时,当然要为他的安全而担忧了。”斯特普尔顿的眼光从我的脸上忽然转向我的伙伴,说道,“除了那叫喊声以外,你们还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没有听见。”我的伙伴反问,“您呢?”“也没有听见。”
“那么,您这样问有何用意呢?”
“哦,您总该知道,这儿的老百姓传说的有关那个魔鬼一般的猎狗以及其他的故事吧,据说,夜里在沼泽地里能听见它的吼叫。当时,我正想,今夜是不是可以听见这样的声音呢?”
“我们并没听见这一类的声音。”我说道。
“不过,你们以为,这个可怜的逃犯是怎么死的?”
我随口说道:“我肯定,焦躁的情绪以及长时间露宿在沼泽地的野人生活,已经把他逼疯了。他肯定曾经疯狂地在沼泽地里飞奔,最终则在这儿摔了一大跤,不小心把脖子摔断了。”
“看起来,这倒是一个很合理的看法。”斯特普尔顿说道,他还叹了口气,依我看来,这表示他已经放心了。
“您以为如何,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斯特普尔顿转而问我的伙伴,施了一礼。
我的伙伴还了礼。
“您认人认得真快。”福尔摩斯说道。
“自从华生医生到来以后,这儿的人就明白,您迟早也会来的。您倒是赶上了观赏这一幕悲剧。”
“是的,的确是这样,我确信我的朋友华生的解释是可以说明全部真实情况的。明天,我就要带着这令人不快的回忆回伦敦去。”
“噢,您明天就回去吗?”
“我正是如此打算。”
“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您的这次来访,多少能把这些我们所迷惑无比的事件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我的伙伴习惯性地耸了耸肩。
“人并不是总能依照自己的主观愿望获得成功的,负责侦查工作的人,需要的是事实,而并非谣言或传说,到目前为止,这个案件我办得并不满意。”福尔摩斯以他那最坦白的最漠不关心的神态说道。
斯特普尔顿依旧死盯着我的伙伴,接着,他又向我转过头来,说道:“本来,我想建议把这可怜的赛尔单搬到我家里去,但死尸肯定会让我妹妹恐慌,所以,我感到,还是不要这样做好了。我想,如果用什么东西把他的头部遮住,就可以平安无事了,到了早晨,再想办法处理吧!”
赛尔单的事情就如此安排好了以后,我们谢绝了斯特普尔顿好意的邀请,就向巴思柯威尔庄园走去了,剩下了斯特普尔顿独自回家。我和福尔摩斯回头瞧了瞧,看到斯特普尔顿的背影还在广漠的沼泽地上缓缓地向远方移动,在他的背后,有一个黑点和白花花的山坡为背景,标明了得到如此悲惨的结局的赛尔单躺着的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