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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送我回家吧?我们要去哪儿?你跟何夕嘀嘀咕咕都说什么了?”安灿一上车,副驾驶上的林一曼便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句。
“你想知道的,我今天晚上都会告诉你。去哪儿?我还没想好,”安灿发动车子,“至于何夕,她丢了工作,我让她到新灿试试。”
“她挺不容易的,给她安排个轻松点的职位。”
“我们公司没有什么轻松的职位。”
“安灿,你就一定要怼我?”
“你是新灿的董事长兼总裁,坐在公司头把交椅上,有助理有司机,前呼后拥,花团锦簇,你轻松吗?”
“……”不,林一曼一点都没觉出轻松来。
“何夕在原来那家公司一干就是十年,是,她要照顾家庭,又要上班,她很辛苦,可她从没想过要改变。但凡她真的有能力,也不会被裁员,好,就算被裁员了,要是这些年她有长进,她也不愁找不到好工作。她都求到我们这来了,就说明,这一次她是真的没什么选择了。早年我不是没跟她提过,让她入伙,她害怕承担风险,我能理解,但还是觉得惋惜。她失业不是坏事,人只有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才能发挥出自己的潜力,课程顾问这个岗位很适合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嗯,我们俩总算能说到一块去了。你现在能心平气和同我说话了么?”
“留下燕姐。只要留下燕姐,有些事我可以让步。”
“不是这样的,你没到跟我谈条件的时候。当然,我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但不是现在。如果我们之间有博弈,那应该是公平对等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你要我心平气和,然后你呢,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我很客观。”
“燕姐的事,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也请你客观。”
车子缓缓滑过弯道,再往前,就是一片绚烂的夜景。那些交织着的七彩灯光,晃得安灿有些恍惚,她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一曼,想让燕姐离开的人不是我。我手里确实有可以要挟她的东西,但我没想过要这么做。”
“不是你?那是谁?”
“陈启明的太太。”
“陈太?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和燕姐过不去。”
“一个女人憎恨另一个女人,往往都是因为一个男人。”
“你是说,燕姐和陈启明……不可能!”
“陈太来找我的时候,我也跟你现在的反应差不多,直到她给了我照片、视频、聊天记录……总之,那些证据,我们能想到的,我们想不到的,陈太都有。”
林一曼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灿继续说着:“她是聪明人,不想和燕姐正面交锋,要借我的手来处理。”
“所以,你就把燕姐弄去分公司了?”
“这是眼下最好的方式了,我保全了燕姐的体面,陈太也保全了她老公的体面。燕姐去了分公司,对陈启明而言,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俩自然会散……”
“陈启明是在利用燕姐?”
“如果不是燕姐,你会来新灿吗?陈启明已经觊觎你这个位置很久,他不过是借你来制衡我,然后伺机而动。”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什么?”
“我什么都不相信!”
“你还是不能心平气和。”
“送我去燕姐家,我们当面对质。”
“你要去她家,当着佳音的面说这些,让她这个当妈的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林一曼说不出话来了。
还剩下的那点理智告诉林一曼,要是安灿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在白天的会议上,薛燕不可能答应去江城,甚至还主动请缨,而陈启明呢,他也肯定会站出来阻止。
谦谦君子陈启明,为人亲切,总是堆着笑。陈太同样温文尔雅,在于新安排的家庭聚会上,她还教林一曼做过几样家常菜。陈启明夫妇看起来和睦非常,林一曼还曾羡慕过陈太。谁能想到,这恩爱表象背后有着暗涌,而林一曼最为信赖的燕姐,就是暗涌的源头。
更为狗血的是,认为自己找到真爱的燕姐,却只是陈启明的一颗棋子。那她林一曼呢?她又是什么?被棋子捏着的另一颗棋子?
“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安灿双手扶在方向盘上,扭头看林一曼,“欺骗、背叛、反目,类似的事,我和于新遇到过太多太多。他比我善良,也比我敏感,所以,他比我容易受伤害。其实,这件事,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但是今天,我的助理任意说,他给了你很多新灿的资料,他还说你在认真学习怎么当好新灿的总裁。那么,燕姐和陈启明的事,就当是我这个创始人给你上的第一堂课吧。”
林一曼沉吟着:“我不干了。”
“你不干了?”
“不是正合你意吗?我走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
“要是新灿的掌舵人甩甩手就可以走,于新他一定还活着。你背了那么多采访稿,还没弄清楚你现在的人设?”
“我知道……”林一曼看向车窗外,“但我做不到。安灿,我认输了。”
“嗯,你认输了,你向谁认输?向我么?我从来没在和你比输赢。我反对你接替于新,是因为你并不合适,里面还有我存着的一点私心,作为朋友,我想看到你继续过着属于你的生活,照顾好两个孩子,去旅行、去学习艺术鉴赏、去练瑜伽,去做你喜欢的一切。只是,来不及了……”
林一曼红着眼睛:“我早就该听你的。”
“这些年,新灿一直动荡不安。在上市问题上,于新和我确实有过分歧,但我们的分歧是在时间点上,他希望能晚两年,是我在坚持……我确实给了他压力。但上市计划已经启动,它真的经不起折腾了。你上任以来,为了让一切平稳过度,我做了很多你看不到的努力。我做的这些,你可以忽视,你可以不在意,没关系。但你真的不再是于太太了,你有你要背负的东西,很多人对你有期待……”
“安灿,别再说了。”
“你知道新灿有多少员工,这些员工里又有多少是股东吗?他们中的很多人,可是把前途命运都交给了新灿!你知道我们在这个行业里的地位和价值吗?你懂民办教育吗?我们现下主推的在线教育项目,往大了说,它的意义是教育公平,让更多人享受优质教育……新灿承载着这一切,而你这个掌舵人,居然在这里轻飘飘地说着‘我不干了’‘我认输了’。”安灿一气说完这些话,接着一脚油门,车子窜到主路,飞速往前行驶着。
林一曼攥紧头侧的拉手:“你要去哪儿!开慢点!”
“送你回家。你就应该回你的世界,去当你的于太太。”
“于新已经死了!我这个于太太还有什么意义!”林一曼哽咽道。
一个急刹,车子就这么停在了路中间。
对我来说,生命的轮毂已经停转,但是,对你们而言,又是一次新的启程——这是于新写在遗书里的最后一句话。
关于死亡,在林一曼熟读过的那些文学经典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诠释。归有光在《项脊轩志》里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陆游写过“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然而,林一曼最欣赏的却是白居易的“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没什么时间读书的安灿,她对死亡的理解,说来说去,就总是那句“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双向四车道上,有车流朝着这辆SUV驶来,那些滑过的车灯,像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旅人。而在SUV身后,则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它们在催促它往前走。
林一曼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安灿定了定神,又驶入了那座夜色辉煌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