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cqzfgjj.com,最快更新我有一道发财符 !
就因名松说了这句话,幽城便是整日连绵的雨。
雨水越来越大,如同瓢泼,阴沉沉的天乌云越压越低,甚至遮蔽了一些高楼屋顶。
暴雨之下的雪莲花花瓣破碎,养护花朵的碎冰也与雨水融化为一体。
毕沧化出了一把无形的伞,遮蔽在沈清上方,只有名松一个人被雨水淋透,而此刻他的眼中也再无光彩,无恨无怒,无悲无喜。
名松看也没看地上的雪莲花一眼,转而坐在那间神庙前的小凳上。
小凳成双,有一个是专门为丹枫准备的,沈清昨日才见到他们二人靠坐在一起吃糖葫芦。眼下雨水倾盆,名松忽而显得清瘦了许多,莫名生出孤单伤感的味道来。
不知是否因幻境由名松而生,所以他说的话也一语成谶,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周围漆黑一片,那神庙旁摆摊的老汉都回去许久,庙外也不见丹枫的身影。
名松似乎早有预料,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雨下了多久,他便呆愣了多久。期间沈清与他说话他也听不见,一旦沈清拦在他的面前,他也只会喃喃重复那一句“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次山界中的时间过得很快,子时将到,神庙重新斑驳,从院墙到青瓦屋顶,每一寸都被雨水冲刷成残破陈旧的模样。
而原先坐在屋檐下的名松也在雨水中逐渐消失,风化成一片沙,顺着水流没入地底。
一切皆是幻象,就连这守着神庙的少年也是假的。
这恐怕是山界中祝国幽城成立以来,名松第一次没有见到丹枫,也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之快,叫他猝不及防于幻象中面对了现实。
沈清打破了他的妄想,自然也就看见了真正的名松。
她再一次走入这间神庙,庙中唯一变动的依旧只有面前的神像。
第一个子夜,沈清看见了名松的真容。
第二个子夜,沈清知道了名松的执念。
如今第三个子夜,沈清终于看见他睁开双眼。
那神像原是石头雕刻,此刻却注入了灵魂,彻底活了过来。
旧庙的屋檐承受不住过重的雨水,有水痕淅沥沥地顺着青瓦缝隙流入神庙中,砸在了神像之顶,也从他的脸颊与眼下滑过,乍一看,就像他哭了。
沈清与毕沧就站在名松的面前,他那么高,威严地端坐着,身体依旧是石头的模样,动也不动,唯有那双眼在夜里泛着淡淡的光泽,比之他心口的执念更亮。
在沈清与名松对上目光的那一瞬,她显然从他的眼眸中看见些微惊讶,他的嘴唇没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原来是你。”
沈清微讶:“你认得我?”
名松道:“我知道你。”
沈清便问:“是因为你认得我的师父丹枫仙人,你曾听她提过我?”
名松轻轻叹了声气:“我与她已有一万多年未曾相见,又怎会有机会听她说起,你如今竟成了她的徒弟。”
沈清大约猜到了他一定很久没有见过丹枫仙人了,因为在他编织的幻境里,丹枫还是明朗少女的模样,一万多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丹枫没有那么天真无畏,她拘束了许多,也知许多禁制,和名松记忆里的人相差五分。
沈清昂着头看向那双眼:“我很好奇,如若你没见过丹枫仙人,又是从何处听说过我?”
石像上的目光轻轻转动,而后越过破旧的门窗,朝神庙外那株在暴雨也中依旧纷纷盛放的合欢花树上,只道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沈清微微蹙眉,她猜到自己曾经的身份特殊,否则丹枫仙人也不会什么都不与她说,任凭她自己稀里糊涂地乱猜,还以为自己当真是个穷死的鬼。
沈清沉默片刻,开口:“不论天机如何,我也不想逼问你关于我之事,但我还是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将这些凡人圈在山界中,让他们与外界隔离,过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
“山中有界,也有迷瘴,是迷瘴将一切靠近的活着的生灵带进你创造的世界里。”沈清道:“这里是祝国旧貌,存世一万五千多年,毕沧说其中一大半的人是假象,却也有一小半的人被仙力迷惑了心智,还以为自己生来就在此处,过着与祝国人一样的生活,糊里糊涂地成了你山界中的一个摆设。”
“摆设?”名松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摆设,我从未剥夺过他们的神魂,他们依旧好端端地活着。”
“是,因为你没有剥夺他们的神魂,所以他们不是行尸走肉的傀儡,我才说他们是摆设。”沈清道:“就如你建造了一间屋子,要让这间屋子更加别致总需要一些鲜花盆植点缀,这些活着的人就如同被你框进屋子里的鲜花和盆植,固然活着,却是摆设。”
“每日自丹枫出现,你的眼底就再也没有旁人,你对她执念颇深,可圈着这么多活着的人陪你演戏,成为你设想中与丹枫的桃园秘境中的一员,你可有真正问过他们的意愿?”
“这些人也有父母孩子,在外界,他们另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沈清顿了顿,见石像无话,她便接着道:“你可知山外旁人如何称呼灵羽山?他们说山中有妖兽,擅摄魂,食人肉,凡是入山者有进无出,皆命丧于此。”
良久,沈清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你知道?”沈清心跳加快,难免生出怒意:“可你身为仙山之主,竟仍然一意孤行!”
因沈清这一句话,叫石像生出了裂缝,碎石成灰,刹那间地动山摇,沈清惊愣之下便见神像与神庙逐渐坍塌。
毕沧拉着她的手臂领着她退出了神庙,便是下一瞬,房梁折断,暴雨彻底吞没了这间旧庙,连带着那斑驳成灰的神像一起化为乌有。
只有神像前立着的那株合欢花树未受牵连,灰尘被雨水覆盖,霉味被雨水冲刷,合欢花依旧阵阵幽香传来,似乎在这昏暗的深夜里,每一片叶,每一朵花都在绽放着微弱光泽。
沈清再一次听到了名松的声音,于天外传来。
“我知劫至,无可挽回,还请上神寻至我真身,断我绮念,助我赎罪。”
“名松……拜谢。”
便是这一声,连带着微凉的风,卷起一阵迷雾朝沈清扑了过来。
她有预感这是名松送她出山界,便立刻抱住了毕沧的胳膊,再怎么也不能与他又分开一回。
果然下一瞬沈清便被一股力量推得往后踉跄两步,眼前视线模糊,合欢花味散在了风中,雨水也消失,她一脚踏空,又被毕沧拽住了手腕,堪堪稳住。
闭上眼再睁开,入目所见便是一枝横在眼前的枝丫。
阳光从淡到烈,渐渐晃得人眼发疼,沈清抬手时恰好碰到了跟前那一支树枝,竟轻易将其折断,再朝远处去看,入目所见皆是枯索。
这里是一片树林,似乎还处于山上,前后皆不成路,干涸的地面深处几丝裂缝,高低不平,站都不好站。
枯败的气味掺着灰尘扑鼻而来,沈清抬手在眼前挥了挥,再瞧一眼头顶的炎炎烈日,晒得人口干舌燥。
毕沧见她站稳了,这才朝四周看去一眼,他也有些惊讶眼前所见,但不过一息便反应过来,羽睫轻颤,毕沧眉心紧蹙,直觉生出一丝不安来。
“奇怪,名松将我们送到什么地方来了?”
沈清问完,毕沧便道:“还在灵羽山。”
“这是灵羽山?!”
沈清惊讶得声音险些都劈了,再瞪大眼睛借着烈阳仔细看一眼周围,在这里绝大部分的树木都将枯死,土里水分渐失,怎么瞧也像是好些年没下过雨的样子,怎么可能是灵羽山?
不等沈清问出,毕沧就给出了解释:“山界一日,于界外十年,我们在山里待了足两日半,恐怕人世间时间流转,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
这回沈清连呼吸都停了。
她微微张嘴,想要反驳,可又想起来灵羽山山界中的祝国幽城,便知道毕沧说的是对的。
他们进入了山界,误闯了古城,身处城中度过了两日半,便以为时间也按照人间十二个时辰来算一日,他们至多只是度过了二十多个时辰。可实际上山中二十多个时辰,便是山外二十多年。
人间的二十几年能发生许多事,叫一个郁郁葱葱,山明水秀的灵羽山,变成如今这般干枯萎靡的模样,也只可能是时间。
二十多年……
竟有二十多年了!
沈清问毕沧:“那灵羽山山界可还在?”
毕沧点头:“在,在山后,不在此处,山中灵气几乎消失,恐怕待这些树木全部枯死,山界也彻底打破。”
仔细看来,凭着这炎炎烈日,要这些树全都枯死,至多不超过一年。
沈清不知人世间发生了什么,但她还记得名松将她和毕沧送出山界时说的话,他提起上神,沈清以为他应当是认出了毕沧的身份。
名松话中说务必找到他的真身所在,断去他的执念,让他得以赎罪。
他既有此要求,必不会将沈清送出离他真身太远之处,眼前看去也只有一条可前进的,勉强算作路的蜿蜒小道,沈清与毕沧也只能顺着这里往前走。
沈清领着毕沧沿小路前行,毕沧却忽而停住脚步,回头看去一眼。
沈清的目光投向毕沧所见之处,那是山的后方,整座山中也就只有那里尚且有一两点灵光闪烁,那里的树还活着,只是也不怎么长树叶了。
如若沈清没猜错的话,那里应当就是山界入口。
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毕沧张了张嘴,目光微顿道:“清清,我可能……”
我可能不能陪你往前走了。
毕沧想说出这句话,可这话不论如何他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前方是什么,也知道后方有什么。往前走,沈清会见到名松的真身,她也一定要找到名松的真身,好释放山界中被困住的百姓,好消除他的执念,还清债务。
名松身为仙山之主,真身却被执念所困,未必不会一时想不开而堕魔。便是他这些年再怎么耗尽仙力,可终究仙身犹在,如若真的对抗起来,沈清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毕沧应该跟着沈清,他自然是要保护她的安危,不让任何危险靠近她。
可……他找到了她的仙魂。
她的仙魂还留在了山界中。
沈清见毕沧神色不对,握住他的手也察觉他手心冰凉,出言安慰:“你发现了什么?还是说我们会有什么危险?别担心,若能说,便细细与我说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毕沧无法开口,也无法倾诉。
若让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势必也瞒不过苍穹,横生枝节反而不利于他行事。
“没事。”
毕沧抿嘴,轻轻摇头:“只是那山界中有样重要之物我忘了带出。”
沈清不信:“真的没事?”
毕沧点头,算是应和。
沈清这才道:“别担心,山界消失,你说的东西也未必会消失,更何况现在山界还在,那是名松创造的世界,他帮你找起东西来一定更快。”
毕沧嗯了声,也于心中想,那是上界交给名松的责任,是他哪怕生了执念也不能离开灵羽山范围,誓死要守护住的仙魂。
只要名松还在,仙魂便不会丢。
越过这座山头,沈清的视线依旧是一片干枯的树林,不过除了树林枯涸的气味之外,她还嗅到了淡淡的燃香气味。
再朝前走了约小半个时辰,沈清终于看到了燃香传来的地方,那里是一座青瓦白墙的道观,藏匿于深山之中,被周围的树木遮蔽了大半。
如若不是因为这里的树枯萎了许多,没有那么茂密的树叶,恐怕还显现不出这座道观的形状来。
不过不知是否因为道观内有水源,靠近道观周围的树木已算是这些山头中长势不错的,虽说看上去也病歪歪的没那么茂盛,却还能有黄绿的树叶遮阳庇荫。
越靠近道观,燃香味越浓。
沈清和毕沧站在道观前,二人一起抬头看向道观正门上挂着的牌匾,其实她在瞧见道观时便有所猜测,眼下隔了二十多年,沈清果然还是走到长青观来了。
债条上所书,沈清的债主名松就在灵羽山,长青观,此刻沈清不得不感叹一句:债条诚不欺我。
观门紧闭,里面也没传来什么声音,沈清几步上前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不确定地站在门后问了句:“谁啊?”
沈清开口:“在下桂蔚山丹枫仙人之徒,求见观主。”
门后之人愣了一会儿才将门打开,那人约五十左右,目光疑惑地朝沈清身上打量,又落在她身后的毕沧身上,惊讶了一番后才犹豫着开口:“道友可是姓沈名清?”
沈清反问:“道长认得我?”
那道人啊呀一声,啧啧称奇:“我原以为是常碧犯了傻,糊涂了,想找借口回来长青观,却没想到这世间真有沈清其人!”
竟也真如当初常碧所言,沈清貌如瓷玉,气质清冷,其夫面凛,目若寒星,二人皆非凡人之姿。
“常碧?”沈清问道:“她回来过来?人可还在观中?”
道人长叹一声:“二十六年回来过一回,我因与她是同时入观,我留观中,她出嫁离观,除却二十六年前那一次,之后我们也再没见过了。”
只是不论如何也让人惊讶的是,二十六年前常碧所说之人,于这二十六年未变容颜半分,竟走到长青观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