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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日一晃而过,尤其对顾少白来说,只是睡了一觉那么长。
乍然从沉睡中醒来,顾少白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不着边际的恐慌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万籁俱寂的空旷。周围也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徒然亮了起来,耀眼的白光刺得他下意识地抬手往眼睛上遮。
等等……手?顾少白一愣,跟着欣喜不已,这感觉……难不成他有身体了?
可惜结果注定要让他失望。等他低头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才发现他并不是有了身体,而是变成了一团白雾。虽然隐约有个人形,头是头胳膊是胳膊,还能睁眼闭眼走来走去的,一切和活人无异,但伸手摸摸自己还能把自己给戳穿了,怎么看都不像个人,反而越来越像游魂了!
还身穿婴穿呢,敢情变成了鬼魂,真是不想什么偏偏来什么。顾少白叹气,愈发搞不懂现下的状况了,想不通的索性不想,还是先来看看他又到了个什么鬼地方吧。
放眼望去,杳无人烟,目所能及皆是皑皑一片。原来先前刺眼的并不是光,而是落雪。眯眼仔细辨别了一阵,发现周围是个类似山顶的地方,近处是平地,远处嶙峋山石依稀可见,因为被雪覆得严严实实的,才让人误以为是站在万里无垠的雪地里。
天灰蒙蒙的,梨花般的小雪簌簌而下,悄声无息地穿过顾少白的身体落到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该是天寒地冻,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让一地银白厚实的雪花看起来跟假的似的。那连接天地的绵绵雪幕看得久了,也仿佛是假的,处处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顾少白趴下去,想抓一捧雪起来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无奈一把撩下去,五指不分的手毫无悬念地从地上穿了过去。
哎!管他这雪真的假的,反正他不是真的就是了!顾少白苦笑,甩甩脑袋站起来,想着总不能就这样呆在这儿,于是打算去各处看看。没想到他一动,蓦然间一腾空,就跟一团真正的白雾一样飘了起来。
说是飘一点儿也不夸张,而且还飞快的,对面的石头方才还在远处,眨眼间已近在眼前了,可不是瞬息万里么。这感觉着实不错,就是脚不着地让他觉得有点虚。不过他现在是白雾,虚又何妨,反正伤不到分毫,全然不碍他玩得乐此不疲。可是很快他发现无论他移动得多快多远,周围无边无际的广袤景致竟无一点更改,鬼打墙一般始终走不出这片雪地!
这地方果真有问题!顾少白一凛,压下心底隐隐不安,用生平能及的最快速度疯一般地狂奔起来。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怪石飞速后退留下匆匆残影,眼看越行越远,冷不防“嘭”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凭空拦住了他,弹得他一头栽倒在地。
雪仍旧在下,山崖也还是同一个山崖,前方空无一物没有任何阻挡,怎么会把他撞倒了呢?顾少白坐在地上,觉着眼前的情景和他曾在小说里写过的某些桥段很相似。
不能怪他老往小说上想,实在是这情景太过诡异。要按修真的套路来看,这里一定是幻境无疑,那么刚才阻挡他的应当就是传说中的禁制了!至于他自己……游魂跑不掉了,顶多是缕元神,始终没觉着有什么翻云覆雨的力量,倒先给人困住了,前途甚是堪忧。
顾少白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极欲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却不敢鲁莽,仍旧以谨慎为上。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方才撞到的地方,抬手往前探去,果真摸到了一块透明的壁障。等他摸索着想要看看这避障究竟有多长多宽时,所触之处突然射出万丈金光,以此为原点迅速向四周弥散,上通天幕,下溯地底,环绕成一个封闭的半圆,将整片雪地连同他一并锢锁在内!
耳畔炸裂一般响起阵阵梵音,如醍醐灌顶,宝相庄严的诵唱轻易勾起了心底最深的罪孽,让人只想垂首伏拜皈依三宝。金光大盛后稍稍暗下,却并未消失,于天幕上织成漫天经文。忽而经文后又有铺天盖地的人面显现,细看却并不是什么罗汉,而是夜叉一般赤红的头颅,还保留着死前伸舌咧嘴龇牙瞪目的骇相,一颗颗一片片挤挤挨挨,将整个幻境遮得暗无天色,饶是顾少白胆量过人也被吓得不轻!
究竟是修罗还是佛陀?顾少白大骇,赶紧撤开了手,匍匐着跪了下来。无边禁制仿似知他悔意,立时收敛了威势,金光灭去,梵唱消散,穹顶上狞狰的鬼面也渐渐隐去,没多一会儿,异相已褪得干干净净,四周又恢复成了落雪漫天静谧无声的模样。
这……这是惩罚他想要破壁而去?不愧是写修真出身的,顾少白悟性挺高,很快明白过来,转念一想,这禁制也太厉害了吧!那梵唱佛偈已是不得了,竟还用漫天的颅骨来震慑,估摸千颗都不止了,困他一团没啥能耐的白雾用得着这样?还是说这些死人头都是硬闯禁制的人的下场?
想到这儿,顾少白一个激灵,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了。
既然不许他走,那就算了。他可不是怕,只是识时务而已,谁让他这么机智呢,能屈能伸,绝不逞一时之勇。
顾少白打定主意,又宽慰了自己一番,发了会儿呆,折返回头,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飘荡着。
周围看上去都一个样,完全分不清究竟飘到了哪里。顾少白站在茫茫雪地的某处,突然不想再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里有股莫名的气息吸引着他,仿佛魂归故里一般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和先前让他沉睡的气息十分相像,却又略略不同,似乎更急躁,更诱惑……让他血气上涌,恨不得当即破茧而出。
脚下浮起一片浑浊薄雾。顾少白闭上眼,贪婪地汲取着那股气息,雾气直入肺腑,让他通体舒畅,七窍俱开。
孤山,落雪,寒意,风声。鸟鸣,流水,喁喁人语。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动一齐钻入他耳中,好像又找回了生而为人的鲜活。
听着听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这里不是雪地么,哪里来的鸟鸣和流水?甚至还有人声?
顾少白睁开眼睛,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汪池水。池中一尾通体雪白、只背上几点墨色鳞片的素鲤欢快地游动着,将圆润的池面碎成片片残镜。粼粼水波退去后,中央倒映出两个长衫散发的男子,正端坐在石桌两侧执子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