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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小镇街道上,白昼的阳光与喧闹已经落幕,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客店门口闲聊,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农户,劳累了一天,准备到这里来买壶酒歇歇脚。
穆雪独自一人靠在客店二楼西侧房间里的木窗框上,这扇窗户正对街道,可以清楚看到楼下闲聊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
她需要从这些人不经意的话语中捕捉一些白天得不到的信息,这很重要。因为身负特殊任务,穆雪不能把自己的目的表露得太明显,要不然就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习惯性挑起半边眉毛,眯起丹凤眼,抿紧薄唇,穆雪的表情看上去精明而又干练,就像…一个经过严苛训练的暗探一样,可事实并非如此,除了防身术,穆雪可以说不会任何武功。
窗户外吹进来的风很凉,她身后破旧的矮木柜门敞开着,吱嘎作响,但这一点点噪音并没有干扰到穆雪,她沉思着,倾听着,手指甲沿着窗框花纹轻轻划过,留下一些不规则的划痕。
许久之后,久到客店一楼大厅里的灯全数熄灭,穆雪才轻轻关上窗,回到矮柜前席地而坐,她顺手一撩,就挑开了发辫的系带,发丝瞬间散落下来,有几缕顺着微微弯曲的纤细腰背滑落到胸前,配上她小巧的脸庞,让严肃的表情显得柔和了一些。
穆雪的头发很漂亮,乌黑浓密,只是发丝略粗,不容易清洗,所以她经常把头发编成发辫,然后紧紧盘在头顶,用素色绢布包扎起来。
梳好头发之后,穆雪开始整理衣物,干净的粗布衣衫被她展开、折叠,而后平放进矮木柜中,动作很慢,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还不时停下来思考,谁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随着手边的物品越来越少,穆雪停滞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渐渐的,好似被人按下了静止开关一样,穆雪再次开始发呆,流连的目光定格在包裹底部。
那里显露出几枚铜币的边缘,这是一种特殊的铜币,形似雀舌花,边缘镶嵌着金黄色的纹饰,中间印有族徽,穆雪模糊记得,族徽代表的就是她要效忠的主家。
但主家宅邸在什么地方?姓甚名谁?是否在朝为官?几品官衔?自己又是从何时开始服侍主家的?出生在哪里?这些穆雪一概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的任务和母亲的话,它们就像是一团混沌中唯一清晰的两件事,深深刻印在穆雪脑海中。
有时候,穆雪甚至在想,铜币会不会是某个跟踪她的杀手或者暗探偷偷塞在她包裹里的,他们了解她的情况,所以想要让她产生错误的判断。
这些人总是像蜜蜂一样在她身边打转,很多次,穆雪半夜惊醒,都会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所以她不敢住在一楼,也不敢住在野外,即便手头现钱不多,她也会选择客店居住。
叹口气,穆雪把铜币取出来,解开袖口上的绑带,将它们塞进去,然后重新绑好,垂下手,感觉手腕一下子重了不少。
‘也许他们根本靠近不了我,是我在杞人忧天吧……’
穆雪想,那些人真的存在吗?母亲曾经对她说过,会有很多杀手和暗探一路跟着她,她必须沿着既定路线走,不管有多远,都不可以回头。这是什么意思?母亲为何会知道他们的存在?又为何不顾危险让她来执行任务呢?
如果主家真的存在,那就说明母亲是听命于他们的,而自己所要完成的任务,也是出自主家的命令,可到现在为止,主家为何没有一人来与她联络呢?
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越来越多的占据着穆雪的思维,让她害怕,惶惶不可终日,前方的未知命运也像重担一样压着鬼鬼,每晚都挥之不去。
“唉……”
再次叹息,穆雪终于放弃似的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顺手团起包裹扔进矮柜,站起身准备睡觉。
可就在这时,夜晚微风毫无预兆撩起了少女的发丝,令穆雪瞬间停住跨出去的脚步,呆愣在原地,她明明把窗户关了,为什么房间里还会有风?
疑惑自心底涌起,同时,穆雪的头颅也转向了窗扇,那里正在轻微摇摆着,发出‘吱嘎’声……
——
夜深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在临近客店的小巷里,两个黑影迅速闪过,没留下丝毫响动,唯有路边民居的草门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草门帘被掀开了,黑衣黑裤,黑布蒙面的娇小女人从里面走出,环顾四周,确信无人后,随即往反方向而去。
她贴着墙根,借助屋檐的阴影一路小跑,速度明显比黑影慢了很多,还不时回头望向对方离去的方向,好似担心他们会突然返回一般。
小巷不长,不消一盏茶工夫,女人便离开此地,拐进了附近一处废弃的园子里。
园子被竹篱遮挡,竹篱多年无人打理,积满了污垢,表面还覆盖着不少爬藤植物,女人轻手轻脚将低矮处的藤蔓拨开,从露出的缺口爬了进去。
此处缺口不大,周围竹子的断面十分尖锐,目测身躯娇小之人也只能弯腰躬身,小心翼翼进入,身材高大的男子基本无法办到,除非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进入园内,女人没有马上朝里走,而是停留在杂草堆积的竹篱边上,仔细检查钻入时有无留下痕迹,待确定安全后,才脱下脚上的快靴,将靴子藏于杂草堆中,悄无声息向目标走去。
她的目标在园子东南角上,那里靠近一栋大户人家的宅邸。绕过地上的枯枝败叶,小心不让脚踩在上面,发出声音,女人尽力加快速度走到角落里,伸手同刚才一样,扒开墙上的枝条。
可以看到,枝条背后是土坯墙,呈灰黑色,上面有一条缝隙一直延伸到地面,裂缝无法供人出入,底下是不知何人覆盖上去的新土,连草根都一并盖住了。
女人蹲下身体,轻轻拨开土层,从中掏出一本书和一瓶药剂,揣进怀中,然后将地面和墙角恢复原状,稍待片刻,抬起头来,望向隔壁宅邸二楼窗口,那里窗扇紧闭,还亮着昏黄的烛光,在烛光下,是有人影摇曳,又似乎没有,女人无法判断,她只是眯起眼眸,静静观望,手指甲好似无意掠过泥土,留下不规则的痕迹,而后悄然转身,匆匆离去。
此时已是凌晨寅时初刻,再过不到一个半时辰,天色便会渐渐亮起,所以女人必须抓紧时间了。
她回到竹篱边,穿上靴子,并没有钻出去,而是顺手拍掉身上的灰土,开始‘换衣服’。
只见她三两下解开上衣搭扣,双手往袖子里一缩,从领口翻出,上衣瞬时沿着身体线条下落,变成一条浅色的罗裙,而上身露出的衣衫,则是件丝罗制成的浅青色窄袖衫,内衬素白里衣,整体看上去,已然是一副普通百姓家未出阁少女的模样,除了脸上还蒙着的黑布外,与夜行者半点不搭边。
原来,她所穿并非普通夜行衣,而是由长罗裙修改缝制而成,分为内外两层,内层保留原本色泽,外层缝上黑布遮盖,缝合处全部都有活口,一扯便开。
‘换’好衣服后,女子将遮脸布拉高一些,用一块浅青色头巾裹住散落下的长发,背靠竹篱内侧等待着。
直到隐约有马蹄声自街道上传来,她才探出身体,朝外张望。
“不是……”女人低语,快速缩回头颅,继续等待。
不知她要等的究竟那是谁,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跟着她一起等待了,因为在女人行动的同时,远处某条官道上,一人一骑正在飞速前行。
马背上坐着一个秾纤得衷、茂若春松,影似轻云旋雪的男子(注:这里形容词摘自《洛神赋》,略有改写,仅形容男子体型适中,风茂俊逸,马背上的身影如流云旋雪般轻盈,令人过目不忘,不是形容具体的五官容貌。)
男子穿着粗布服饰,灰色交领短上衣,束袖、束腰,外套无袖领衣,筒裤,布鞋,腰间别着一枚配饰,看不清什么模样。(注:他的衣服你们可以想象为汉服中的‘裋褐’,大同小异,按照作者的习惯,这部小说为架空世界,不涉及任何朝代,所以对一部分物品(不包括常用物品)、官职、城镇的名称,我不会用古语称谓,而是用自创的词汇,希望大家谅解。)
他执鞭催马,行色匆匆,在如墨夜色下,仿若一道急流,划过渺无人烟的官道,前方便是边境大镇芸燛的东大门,也是离边防线最近的一扇城门。
会夤夜赶来这里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千里送战报的边关士兵,可男子的打扮明显不像一个士兵,更接近于百姓或者流民,身上马背上也未见任何公文袋或者包裹。
这说明他绝对不是因公而来,至于具体目的,我们无法揣度,只能跟着他的行动一探究竟。
官道两边山石林立,有几处隘口,十分狭窄,快马途经时,马蹄几乎蹭着山石飞掠而过,但男子却并未放慢速度,可见他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办,以至于他不顾性命之忧,也要尽快赶到。
大约过了寅时六刻,男人来到距离城门不到一里的地方,他突然夹紧马腹,勒住缰绳,迫使马匹停在了官道中间,此处四周无任何隐蔽之所,只有笔直如刀削般的山崖。
借着马匹原地踱步的间隙,男人环顾周围,锐利眸光在山崖底部稀稀落落的枯草丛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