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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ura mor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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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还未开始,就无异于已结束了。

    “第二章……”

    一个醉人的深夜,一个爱好写作的人敲了三个字,然后是一小串句号;陈放这物体的室内是这样的景象:窗帘紧闭,小桌上堆积着用于取材的图册与书籍,室内灯光昏暗,只靠充电的设备及窗外透来光华垂影,我们才能辨清这东西的形体。

    该人类个体几乎是陷在了沙发里,久未修剪的指甲磕碰着笔电的键盘,空白的屏幕反射于那黯淡的眼眸,而这躯干的投影正蜷在他单薄衣物的狭缝中许久未挪动过。

    每约40秒,无论是否有生理需要,它都会主动地眨一下眼,而每三分钟则会抿一次嘴,发出啧啧啧的叫声……想必若不是这样,当看见他那干瘦的身体及之上覆盖的斑痕,相信就连缪斯也会、也会认为这只是另一具失魂的躯壳,转身离开,去诗一样的远方寻找还会流泪欢笑的活物。

    这里的故事还没完全定好,一切都还只是“大致上来说”,所以他可以为一对爱人高吟恋曲——可以是任何一种世人能想到的恋人,任何一种世人能想到的恋曲。

    或者他可以谋划一个阴谋,一个有关小镇、有关帝国、有关世界的,可以是为了一课钻石、钻石矿脉、魔法钻石,为了地位,为了成为永恒的皇帝,为了夺得便利店店长之位……

    在这里或许能接入一场战斗,现实或空想的兵器,严格而带美化地加工或让想象力飞向天际,可以是一个军团,可以有巨龙翱翔于长空,可以有亮羽的箭矢嵌入城头。

    写什么都可以,带读者去魔幻的大陆,去阴森的古堡,去精灵的国度,去谈论历史逸事,

    去大发明家挑战命运的地方,去一个暗无天日的黑巷或蒸汽与鲜血凝结之处。

    但如今他只是陷在这里,痴痴地构想着对未来的计划,硌出了唯一还能维系他的精神与现实的字眼而已。

    他几乎无法再从生活中索求到什么了,幕帘后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已停滞不前,或沦为了一种单调的重复。这街上的景色似乎与那些诡秘的天体没有区别,都是一些将手臂伸至极限也拉不近丝毫的意象。

    花开花落,虫卵破裂,生命像枯叶般飘零;雨滴尖嚎,阳光轻抚尚未剥落的真皮,木工刀剖开一条缝隙;画笔在枝头盘旋,气流呼入铜管,魁霎在孩童的眼眶中诞生……

    在这日渐腐朽的精神载体中,过往的记忆也随之病变;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都接上了一段珍贵的传奇,这些半真半假、如梦似幻的剪裁正逐渐聚合起来,又消融于他的指尖。

    在这般泥潭似的意识里,第二章究竟该如何写出呢?想必他还正常时,一定为每个选词用字都作出了承诺,为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赋予了一类强烈的情感;他曾成沉浸在历史长河与每一个对未来的期许中自由地歌唱,将那些生活的片段提炼到了艺术的高度——这次他也必然会挑选出每一个最符合的词语,组成一段段最相符的话语。

    但故事该怎样进行下去呢?走出家门吧,他曾想过,而如今也这样想……

    走出家门,与远方的朋友携手创作;在沙滩漫步,看阳光在鸽群上凝固,谒见教宗或是君主,还去到没去过的博物馆,对当地有名的画作或雕塑审美抑或是审丑……

    走到世界尽头去,去乘坐当地特别的交通工具,去与未曾相遇的人相遇——黑帮大亨、独眼海盗、地痞游侠、星际漫游者与沉睡之神;去听听看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何见解与美化,有怎样的欲火与罪业,这又将带来怎样无情的遐思……

    这千种幻梦中偷得的思念汇集在他的心头,但连一个新的词都诞生不了,或许是年代太过久远,他甚至记不清当初想写的东西。他曾写的“第一章”已悄然钻入他的生活中,成了某一次相遇、某一个初恋……

    若推门出去,看蜘蛛在灯上结网,那受光的纹路或许是有关第一章的低语;走下阶梯,踩到一片水渍,那溅起的水花折射的风景或许是暗喻了人物的命运;走出公寓门,那人造的光芒在空间中止步不前,透过它们所看见的街景或许是第一章的……如今什么也说不定、什么也说不准。

    而若你借这昏暗的灯光,能在那杂乱的所谓“人生经历”中辨清几件,他是否真的有写下第一章这事还有待商榷,若他根本没写呢?若他如今的遭遇只起于另一次疯狂的病变,若他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从未写下任何东西,任凭那些被视若珍宝的灵光从骨髓里蒸发渗入大气、飘入阴云、夹杂着雨水落入城市的角落、轻抚着他人的脸颊滑入街路的缝隙、卷进管道在散碎的冲刷里直入河流,最终这么永逝于海的另一头。

    若这真的发生了,那他一切的灵感好似他正逐渐消褪的鲜活生命般不值一提,这种东西除了他自己也没别人能真正用起来,沿着妇孺的舌尖也难以给予任何人启示,多么悲哀啊,他这就要死了,带着未竟的事业如此颓唐地死在沙发上,死在这种自认被神明抛弃的地方。

    这是长期不良生活习惯的结果,还是一场来势迅猛悄然离去的诡秘病症……从他那颤抖的指尖与在鼻腔里打转的呜咽中我实在难以辨清,但唯一可确认的是他还在这里,身体连同其所形成的灵魂都被永恒地留住了,不再饱受肉体与之精神上的,衰竭与腐败的苦痛。

    但再不能奢求有任何新事物诞生了,当过去的一切意象凝缩成一团,即便那是不能用文字、图像、声响等载体描述的存在,也不能将之称为美或思想的结晶,而是别的什么在空间里既存虚无一隅。

    “那种事都无所谓了,我就要离去了。”

    在故事无异于结束时,则连讲述者也将之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