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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安国军南撤,南北的战局形势日益明朗,陆青沐的孩子在宁阳城呱呱坠地。
陆青沐产子满月之时,陆德全借机会给自己的小外孙大摆满月酒,宴请宁阳城里的达官政要来热闹一番。
这日陆公馆里装饰一新,美酒华灯,宾客满堂。
陆德全的几小姨太太穿得花枝招展,在一旁轻声咕哝着:
“不过是个小外孙,就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长孙呢。”
“就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在公账上支这么大的花销,给个外孙办满月酒!”
“呦,咱这位五小姐的夫婿前阵子打仗又立了功,老爷可不得趁机笼络笼络。况且人家五房,向来比大房都还金贵呢,谁让人家生了陆家的独苗呢。要不然你也给老爷生个儿子,保准满月酒的阵仗比这个还大。”
那十二姨太挑了挑细眉,朝一旁的冷霜霜努了努道:“喏,如今老爷十之八九都宿在那位房里,我便有通天的本领,一个人也不能生出儿子来呀!”
另一位姨太太闻言便去调笑冷霜霜:“我说老十三,如今你一人独宠,怎么肚子也没个动静,莫不是之前做舞女留下了什么病根?要不要姐姐我我给你推荐位老中医瞧瞧。”
冷霜霜穿着一袭玫瑰紫透空纱旗袍,浓密的乌发卷梢堆在云肩,纤纤玉手高举着,一串紫水晶串珠滑落至手肘,指尖夹着一根长烟。她挑着细眉,兀自吸了一口长烟,吞云吐雾,丝毫不理会她们。
几个姨太太落得个没趣,便更是冷嘲热讽:“切,什么十三姨太,平日里连府里的门就进不了,像个外室,清高什么!”
陆府外,一路岗哨列队而至,顾北铮携了沈涵初踏下汽车,门房的人看了名帖,忙点头哈腰地往里带路,还未走到,陆德全已率先迎了出来。
“顾帅大驾光临,真是令陆公馆蓬荜生辉哪。”
顾北铮淡淡一笑,道:“陆老客气了,陆老喜得外孙,北铮岂能不来恭贺。”
两人一番寒暄后,便往台阶上走。沈涵初今日穿了身银丝绣花的羽纱裙,那裙子有些长,拖曳在地,上台阶时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她便微一趔趄,顾北铮忙扶住了她,柔声道:“小心……”
沈涵初站定后继续往上走,顾北铮却仍不放心,只俯身替她提着身后的裙摆,陆德全在一旁看着,捋着胡子笑道:“都说督军对夫人万分宠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大厅里已开了席,宾客络绎,笑语喧哗。宴席过后,一些官太太们簇拥着沈涵初说话,众人都听闻这位夫人很是受宠,自然如众星拱月般地围着她巴结,沈涵初应酬了半天,心里有些厌烦。
这时,陆青沐走到当中来,道:“得了得了,你们别缠着夫人了,今日是我小儿的满月宴,我可要独占夫人一会儿,你们呀,谁都不许跟我抢。”
青沐连嗔带笑地说着,拉过沈涵初的手,道:“夫人,我家小儿刚睡醒,我替他讨个便宜,要夫人抱一抱,也好沾沾夫人的贵气。”
她说着便把沈涵初拉离了众人,往楼上走去。
沈涵初随青沐来到一间育儿室,只见一张摇篮里,躺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婴,一个奶妈在一旁轻轻晃着摇篮。
沈涵初“咦”了一声,道:“孩子还没醒?”
陆青沐扑哧一笑,道:“我看夫人被她们缠着,已面露倦色,所以寻了个由头带你出来,夫人可不要见怪。”
陆青沐自从做了母亲,早已放弃了以前那些艳丽的装扮,穿着件淡红色的宽旗袍,又因今日宴席,只略施了粉黛,耳垂上一对珍珠环子,颇有些眉目慈善的味道。她拉着沈涵初在沙发上坐下,道:“夫人累了吧, 正好可在这儿吃些茶点,清静一下。”
沈涵初看了看她,自从这陆青沐上次替那马太太牵线搭桥,沈涵初与她便疏远了,今日又见她为自己解围,又平添了些好感,朝她笑了笑道:“多谢了。”
楼上的另一雅间里,陆德全与顾北铮居中而坐,与几位军中要员高谈阔论间,不免又谈到战局实事上。
陆德全道:“听闻丰平又有刁民包聚众围了国会大院 ,差点闯入顾议长的办公室行凶了,你兄长可还安好?”
“家兄无碍,贼人哪能轻易得逞。”顾北铮冷笑一声,道,“那些民主党的贼人,大总统当初没杀他们,只下令驱赶,已经是客气了,想不到他们不知感恩,倒还得寸进尺了。”
“彼时大总统刚改国制,怕引起过多反对之声,不利于稳定,故心慈手软;如今时局已经定,照我说,那些乱党就应该都杀了,哪还能容他们在议会作威作福。”
顾北铮道:“当初容他们,也是家兄的意思,改组共进党为议会第一大党,家兄正是用人之际,也想甄别哪些党人可为他所用,稳中求进,不料竟被民主党人钻了空子恩将仇报。家兄痴迷宪政制度,想用和平方式统一局面,其实一山难容二虎,要我说若真想求稳,非得用武力先灭了南边的那只虎。”
“南北打打合合这么多年,要灭了一方,谈何容易呦。”
“大总统铁血天下,只要时机一到,迟早的事。”
“哦?陆德全呷了一口差,慢悠悠地道,“顾帅可是得了大总统什么指示?”
顾北铮笑道:“这不过是我自己的揣测,陆老比我南下的时间晚,难道没从大总统那边得到什么消息?”
陆德全笑道:“顾帅谦虚了,谁不知道顾帅是大总统跟前的第一要人,若连顾帅都没得到消息,那我们更是不知道了。”
……
众人交谈之际,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陆德全顿了顿,问道:“谁呀?”
门外响起了青沐的声音:“父亲,是我。”
陆德全稍稍松了口气,道:“进来吧。”
青沐推门而入,一手抱着孩子,对陆德全嗔道:“堂会都要开始了,楼下都在找您呢,您老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陆德全笑了笑,道:“我与督军在这里说话呢……”说着对顾北铮介绍道,“顾帅,这是小女青沐。”
陆青沐对着顾北铮行了个礼,顾北铮略一点头,正在这时,只见那陆青沐身后,站着沈涵初。
他略微一惊,道:“涵初,你怎么也来了……”
陆青沐忙道:“刚刚带了夫人上来抱孩子呢,便一道过来了。”
说话时,青沐怀里的孩子许是被吵到了,忽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青沐忙轻拍着孩子的背,温声细语地哄着,那孩子便也渐渐不哭了,忽然伸出胖乎乎地小手,奶声奶气地叫着,要去抓青沐的珍珠耳环。
青沐把脸埋在那孩子的脖颈里,亲了亲,一面笑道:“你这个小淘气。” 那婴孩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顾北铮见了这一幕,忽然心头一软,走了过去:“我可以抱抱这孩子吗?”
青沐眉开眼笑地道:“当然可以,就怕小奶娃不懂事,冲撞了督军。”
顾北铮将孩子抱到了过来,那婴孩圆润光滑,忽然到了一个陌生人怀里,十分好奇,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只瞧着顾北铮看。
顾北铮心里十分欢喜,笑道:“这孩子好可爱,有这样的小外孙,陆老真是好福气啊。”
陆德全哈哈地笑了起来,道:“顾帅何必羡慕我,你与夫人如此恩爱,孩提绕膝是早晚的事儿。”
顾北铮怔了怔,看了看沈涵初,只觉得心中一动。
若是有孩子,若有了孩子,她总会接纳他了吧。
回督军府的汽车里,沈涵初默然地坐在一边,与他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这段日子,她对他连敷衍都没有了,人前她演着戏,一旦没了外人,她便冷若冰霜,连一句话都不与他说。
等回到督军府,她一路往楼上走去,顾北铮在下面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飞快地跟了上去,从她身后一把搂住了她。
“涵初……”他闭着眼,在她耳旁柔声道,“你也给我生个孩子吧。”
沈涵初忽然面色一沉,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一声不响地进了卧室。
她刚要关门,却被顾北铮一手挡住。
沈涵初蹙着双眉,道:“你放手!”
顾北铮固执地挡着门道:“我不放!
她瞪着他,有些生气了:“我要休息了!”
他一使力气,硬闯了进去,顺势将门一关,一面解开上衣道:“正好,我也要休息了。”
沈涵初心中一惊,面色发红,颤着声音道:“你……你出去!”
他慢慢地朝她走过去,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气:“这是我的卧室,我为什么要出去?”
她已有些六神无主,一步步向后退着,忽然站定,道:“好……那我出去。”
她说着要往门外走,顾北铮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揽到他跟前来。
“沈涵初……”他的眼里透着不甘与痛楚,恨恨地道:“你到底还要跟我怄气到什么时候?我对你如何,有目共睹,我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你,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似乎有些害怕,竭力地往旁边躲着,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她的抵触让他更是愤怒,抓紧了她的肩头继续道:“你那天背着去见你那旧情人,我可重说过你一句?你倒好,一旦没了旁人,你就连话都不肯与我说了,你一定要这样子对我吗?”
他贴着的她身子,鼻息间的热气喷在她脸上,浴室那晚羞辱不堪的回忆席卷而来,她整颗心都要揪起来了,拼命推开他,叫道:“顾北铮——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已气得发疯,掰过她的脸逼迫着她直视着自己,吼道:“没错,那天晚上我是强要了你,可那又如何,别忘了,你已经嫁给我这么久了,你是我妻子!”
他说着,朝她狠狠吻了下去,道:“沈涵初,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
她害怕极了,竭力地躲着,推着,慌乱间摸到他腰间的佩枪,便不管不顾地抽了出来,抵在了他太阳穴上。
顾北铮这才停了下来。
他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底慢慢浮上一阵水雾。过了许久,他忽然冷笑了起来,道:“你会用吗?”
她的手不住地颤抖,苦喊道:“顾北铮,你不要逼我!”
他抓过了她持枪的手,麻利地拉开了保险,朝着头顶就是一枪。“砰”的一声巨响,屋顶上的一站吊灯顿时电花四溅,沈涵初吓得尖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
屋内漆黑一片,那苍茫的月色便照了进来,地上一片银霜。
顾北铮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摔门而去。
而后连着五天,他都没有回督军府。
沈涵初渐渐从惊吓中渐渐缓过神来,终于松了口气。
夜里她躺在床头,就着一盏台灯看书。那银灯散着一种惨白的光线,窗外春雨阵阵,滴滴答答地,平添了心中几分忧愁。
春雨过后,万物生机盎然,而她的日子,却是死寂的。学校,她是不想再回去了,她仅有的一点希冀都落了空,还要应付着顾北铮,那样漫漫的光阴,要怎么熬过去呢?
可还能怎么办,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只等着将来有一天,顾北铮会厌倦了她,兴许就会放了她;可也许等不到这一天,顾北铮就会恼了自己,真会一枪毙了她。
沈涵初苦笑了一声,关了灯,和衣而睡
黑暗里,她只又想起楚劭南来。顾北铮说她背着他去见了楚劭南,原来那天晚上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只可惜她醉得太厉害了,都不记得自己与他说了什么,真是可惜。
想起楚劭南,冰冷的空气里似乎有了一点暖意,劭南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也许也在看书吧,他的卧室里,有那么多的书,她笑了笑,只想起那年冬天,她去桐湾前那夜,就躺在他的床上,看着他满屋子的书,那一份喜悦与温暖,她至今都记得。
倦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地,她睡着了。
许是夜深了,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房里静得让人有些发慌,她忽然惊醒了过来。
身后有人抱住了她!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只差要叫出声来,身后的人却对她轻嘘了一声。
顾北铮的双手又抱紧了她几分,柔声道:“别怕,我就抱抱你。”
一股甘冽的酒气喷在她耳畔,他似乎是喝醉了。
她害怕极了,心如鼓擂,却知道此刻自己越是挣扎,便愈会激起他的欲望,于是屏住了呼吸,肢体一动也不敢不动。
顾北铮闭着眼,用下巴轻摩着她的头发,喃喃道:“我以为只要你嫁给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楚劭南,还能像个幽灵般地纠缠在我们之间;我真恨不得世间没有了这个人。”
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惊恐地道:“你不要动他!”
顾北铮发出一声无奈的讽笑:“我知道,我哪里敢动他,他是你的眼珠子,而你是我的心窝子,我捅了你的眼珠子,就伤了自己的心窝子。”
她听着,一种酸涩从心底蔓延开来。
“沈涵初,每次我靠近你一尺,你就推开我一丈;自小到大,我自问没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可是你,你让我碰得头破血流,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道:“你我之间,不过一场交易,你还想能怎么样?”
“交易……”顾北铮苦笑一声,道:“所以,你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是报复吗?沈涵初想着,却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想过什么报复,也许一切,只是一种本能的抗拒。
他笑了一声,道:“对,我是自作自受。可你知道吗?我大哥娶的是大总统的妹妹,他们娶的是身份,嫁的是地位,在外人面前总是作出一副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的样子,背里都是相互提防、各玩各的,每日像演戏一样……”
他说着笑了起来,却像是在哭:“沈涵初,我以为我娶的是我爱的人,我能不一样!可原来,我比他们还不如……”
她心里微微颤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天已蒙蒙发亮,从窗帘透出几分蟹壳青的天色来,沈涵初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轻轻拨开顾北铮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顾北铮醉倒在她身旁睡了一夜,她却一夜未眠。
她在微亮的晨光里看了他一会儿,只生出一种复杂的愁绪来。
过了许久,她惆怅万千地道:“顾北铮,你我本不是同一路的人,又怎么可能同心?纵然你勉强我们在一起,也不过是使我们两个都不幸福罢了。”
他沉沉地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