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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末,云雨迷蒙,绿树披晚霞,正是江南好时节。督军府的花房培育了不少名贵的花木,将府中上下点缀得花团锦簇,连餐厅里都是新红淡翠,十分怡人。
沈涵初用晚饭时,顾北铮也回了府中。他瞥了一眼沈涵初,径直去了书房。
近来顾北铮鲜少回督军府,即使回府也不在沈涵初处逗留。忠叔知道两人近来在闹变扭,也不敢多嘴,只备去厨房吩咐准备单独的膳食,往书房送。
端午过后,一小股安国军转道西北而攻,战事又起,丰平总统府忽被爆出丑闻,冯世年与四国银行签订巨额借款密约,以盐税、关税、铁路权作抵押,并出卖北方三省大量矿产、租借地;一时间民情沸腾、举国哗然。
丰平城内,冯世年恼于民主党人泄露借款之事,暗中联合各省督军联名发出电文,主张解散民主党,并以此为据,宣布民主党为乱党,取消参议院内所有民主党人的议员资格,驱逐民主党人。同时,又集结旧时内阁中几位心腹总长成立议政院,取代内阁决议国家大事; 顾北铮北上丰平参与主事,留陆德全坐镇宁州。
西北战事原不足为惧,然南方党人擅心战,成功策反金州督军,宁州西接金州,金州若乱,宁州早晚祸起。陆德全气得跳脚大骂:“这唐老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真他娘的不安生!有种给老子来场大战,老子非灭了他不可!”
陆德全虽想前往金州杀敌泄愤,但困于宁州脱不开身,只得派遣秦女婿东霖前往金州剿灭安国军。
东长街尾,夏中昱在一栋清水砖楼前推门而出,一路嚷着:“劭南,你听说了吗,那冯世年简直无法无天了,先前还是披着民主的外衣搞专制,现在连层掩饰的皮都揭了,直接搞了个总统的御用工具议政院,听说还出卖国家向列强大借款,用来剿灭南方军,乱套,全乱套啦!”
夏中昱跑进前厅,见楚绍南醉卧在沙发上不为所动的模样,气得一把揪起他,骂道:“劭南,你怎能在此一味消沉,你还是那个气冲斗牛的楚绍南吗!”
楚绍南挥开他的臂膀,想要继续喝酒。夏中昱皱着眉将他拽出了小楼,道:“我骂不醒你,我让裴先生骂醒你!”
夏中昱说着,将楚绍南拽上了街,街上到处是游行抗议的队伍,学生们举着旗帜奔走呼吁:
“反对专制,誓死维护共和!”
“反对内战,废除借款,还我主权!”
……
菜市口人流涌动,裴远笙一身玄色长衫迎风飘卷,站在高台上沉痛地道:“同学们,同胞们!我民国积弱召侮已久,国民深受其苦,如今冯世年为私人的野心,竟违背民意,主动出卖国土国权,为列强蚕食我中华推波助澜!借款密约条条侵犯我国家主权,列强如此明目张胆地攫取我中华权益,同学们,同胞们,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不同意!”人群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呼应。
“如此丧权辱国的密约,能签吗!”
“不能签!不能签!”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自己的国,我们都不护,谁来护!同胞们,扫除我们血液里的麻木,冷漠,懦弱,去抗议!去抗争!四万万民众一条心,中国才有希望!”
“反对内战,废除借款,还我主权!”随着人群中一领头学生激昂的相应,整个人群都沸腾了。
楚劭南望着这些爱国学生,觉得十分羞愧。国难当头,他楚劭南向来是急先锋,如今竟沉溺于儿女情长里无法自拔,还不如他曾经的学生们!
血液微微沸腾,他正欲上前助裴先生一臂之力,忽闻一声哨声,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军警来了!”一时间,传单漫天乱飞,人群顿时四散。
“中昱,我们快去护住裴先生!”楚劭南应对这种情形已然十分有经验,以迅雷之势拉下了台上的裴远笙,和夏中昱护着一起往租借逃离。
法租界,大片大片的梧桐绿叶掩映着悠蓝的天空,宁静得仿佛另一个时空,与外面的纷扰喧嚣隔绝。
几人来到一座黄墙红瓦的小洋楼,推门而入,油墨的气味扑面而来,厅里,进步学生们忙碌地走动着,校稿、刻蜡纸、油印,几个教授策划着各处的演讲、游行活动,桌椅地面堆满了传单标语,俨然一个像个小小的根据地。
众人见了裴远笙,纷纷围上前叫道:“先生!”
中昱有些担心地道:“先生,宁州政府已出动军警,看来又要向先前一般暴力镇压,您可要格外小心。”
裴远笙摆手道:“无妨,我与各国领事交好,平日里就住这苏俄使馆里,谅冯世年的爪牙,也不敢闯到使馆来抓人。”
裴远笙说着顿了顿,看向众人道:“各位,丰平那边,国立大学已引领学生运动,反专制、卫国土、护国权,开展得如火如荼,我宁州应当响应声援,将这场火,烧到南方各省,誓与卖国军阀抗争到底!”
众人纷纷响应。裴远笙继续道:“仲炎、充程,继续组织宁州高校学生联合会,为启动总罢课做准备;祁东、谨睿,你们要加大在工人、商界中的宣传,把各界都争取参与到斗争中来;毓秀,如今军警已出,后续对我们的封锁阻拦会更严重,你做好后勤工作,确保物资药品充足……”
众人散去后,楚劭南跟在裴远笙身后,低低叫了声:“先生……”
裴远笙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大丈夫有毕生之忧,无一朝之患,情如流水,逝去难归,大丈夫何必自取哀愁。”
一阵良久的沉默,楚劭南抬头道:“劭南明白,方才见学生们为国奔走,劭南已觉羞愧亏难当,请先生让我出一份力!”
裴远笙点点头道:“劭南你能提笔能为枪,在报界、学生中又素有威望,这场斗争,缺不了你。”
月余间,游行运动终成燎原之势,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唐国钦在广安电告全国,痛骂冯世年误国之罪,称国人皆可驱之,安国军在西北战场与北僵持,一时间竟不分胜负。
借款之事受阻,南方党人又蠢蠢欲动,顾北铮急回宁州稳住南方局势。
宁州公署大楼,宁州各司被召集在议会厅开会。三罢运动由学生而起,良弘儒自然首当其冲。那工商司长对其发难道:“你们教育司,干什么吃的!学风日坏,将工人、商人都煽动得罢工罢市,搅得宁州工商业一片瘫痪!”
良弘儒辩驳道:“这学生运动由丰平席卷全国,愈演愈烈,连议政院的教育部都奈何不了,岂是我一个地方的教育司能遏制的,李司长一来就对着我发难,莫不是了为了在顾帅面前推卸责任。”
那负责宁州治安的周师长道:“擒贼先擒王,我看先把那些个带头闹事的文人学生抓起来,该杀得杀,该判的判;还有这报界,一篇篇逆文源源不断,极具煽动力,日日在那里鼓动民众,非常时期,也要全面封锁,没了领头羊,看那些个平民百姓能挨几日。”
良弘儒一惊,道:“不成,学生文人的事儿军人不能干预,否则势必会引起社会各界更大的抵触,到时候更不好收场了!”
那周师长也是个暴脾气,拍案道:“学生们怎么了,文人又怎么了?当初就是参议院里那帮民主党议员,照样被陆副督军收拾得服服帖帖!再说,若不是良司长你管理不力,我们还懒得出手呢。”
工商司司长在一旁添火加柴地道:“所言甚至,这宁州学界名流众多,没周师长相助,恐怕就凭你良司长,做不了他们的主呢。”
良弘儒转过身,对顾北铮鞠了鞠躬道:“顾帅,属下已经着令各校校长,督率学生们尽快复课,严禁集会游行;另外提前了各校的毕业考试及各校各岗的应聘考试,如今已有些成效,若此刻发生流血事件,反倒给了组织者借口,引起更大的动乱,望顾帅三思。”
顾北铮负手而立,此刻终于转过身来,对杨魏轩使了个眼色。杨魏轩立刻上前,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读道:
督军训令:
即日起,着令第三师步兵营、警备局于城中驻扎、加强各区域治安管制,颁布《维持治安条例》《紧急规例条例》《煽动性刊物条例》,违例者一律逮捕。
着令教育司五日内督率学生复课,违反者,一律开除。
着令工商司、铁路局督率工人复工、商人复市,十二小时内不复市者,增收税赋,十二小时内不复工者,收缴工资,开除处理,带头罢工者严格查办!
此令。
良弘儒听得内心一松一紧,幸而未说要杀人,可那第三师的周师长,出了名的残暴,若他出马负责治安,学生们岂能有好果子吃。然而时局如是,他一介文人又能奈何,只得领命,尽力从中斡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