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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几乎没有吃东西,一晚上躺在床上,时睡时醒。
每当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全是白天的场景。
他想到了老迈的托马斯子爵,他以死相博,却依旧没能挽救自己的外孙女。
他想到白天被他杀死的那个尤若普人,对方不过期望的也是自由罢了,只是自己将他的期望与未来,都用那罪恶的石头一并带去。
当然,他最多想到的是惨死的格洛丽亚。
她受了无尽的屈辱,可最后,依然那样坚强。对着海因茨,便是狠狠地咬了下去。可是自己呢,压根没法违逆布拉德里克。
甚至,他已经在脑海里谋划了许多,要杀死海因茨,就必须加倍的讨好布拉德里克。
第二天,天还未亮。
当他在床下用石头划下一个新的正字的第一横,便已经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他仔细打量了自己的脚趾情况,木棍几乎已经只有一点点还嵌在肉里,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拔出来。
甚至,要不了多久,最多一个小时,便会自行掉落。
然而,这样可不利于卖惨。于是,他便狠下心,用脚踢向了墙面。
一瞬间,五根木棍同时刺入肉里,产生的疼痛让他耳晕目眩,甚至差点直接倒回床上。咬着牙,握紧拳头,他又抬起了另外一只脚。
当这个准备工作完毕,地上已经有了黑色的血迹。
所以,当他一瘸一拐出现在布拉德里克的房间的时候,对方第一眼看向他的眼神,是同情,甚至还有一些怜悯。
“我让随军的医师替你看看,要不要把木棍拔出来?”布拉德里克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那应该很麻烦把,说不定还得把肉都割开,才能取出来。不如就这样和它们和谐共处吧。”弗雷德说罢,露出了一贯优雅的微笑。
布拉德里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他想象了一下画面,似乎过于血腥,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对了,大人。我有好几天没有给你准备过餐食了,您看来似乎都瘦了,脸颊有些凹陷。”弗雷德说道,这时候,布拉德里克的表情变得有些慌张。
他连忙走到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脸,还好,除了过于苍白以外,并没有任何缺陷。
这让他终于放心下来。拿起化妆镜前的木瓶,拔开塞子,他倒了一些香水出来,涂在了自己的手腕与脖颈处,享受着升腾的花香带来的清晨的气息。
“这个快没了。”他摇了摇瓶子,“你最近可以多置备点。洋甘菊现在似乎也快开败了。”
这句话提醒着弗雷德,冬天快到了。
往往冬月,凯恩城都会举行盛大的冬猎宴会。
周围的贵族们几乎都会前来,在凯恩城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食物虽然谈不上美味,但那些日子,他们总能够找到时间偷懒不去训练。
毕竟好酒的加洛德,大白天都总是醉着。
弗雷德最喜欢看加洛德睡觉,他不一会儿就会开始打鼾,打着打着,呼吸暂停一下,以为是结束,不过是另一轮鼾声的开始。
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在一旁哄堂大笑。
好事的人会鼓捣着弗雷德去推加洛德一下,对方总是半睁开眼睛,大吼一声:“干什么”。紧接着,便又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可是,那样的日子终于还是结束了。
加洛德死了,他不能陪伴他们到16岁完成骑士授勋了。
有时候,弗雷德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有这样的机会,在众人的祝福与注视之下,接过佩剑,成为真正的骑士。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帮格洛丽亚报仇。他一定要杀掉海因茨。
“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你了,你怎么了啊,阿德。”一回到厨房,菲比和比尔便一脸关心地围了上来。
他们注意到弗雷德的腿脚不便,也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惨白,不由更加担心起来。
“没什么,不过都是上面大人的事情。”他笑了笑,将事情敷衍过去。“对了,最近你们烤制过面包吗?”
菲比摇了摇头,“鬼知道厄美加人什么脾气,他们居然不吃面包。真是见了鬼了。”
弗雷德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他们不吃面包,多半是因为不知道面包可以有多美味吧。”当然,尤若普的面包跟美味就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会烤制白面包吗?就是松软的那种。”他问道。
男孩们连忙点头,“这也太简单了,以前侯爵家的面包基本都是我们做的。不过侯爵爱吃肉,面包总是当做餐后甜点,所以我们太知道该如何烤制美味的面包了。”
“很好,那今天就做这个。”
“可是。”比尔有些疑虑,“这么简单朴实的东西,你确定布拉德里克大人会买账吗?他的挑剔可是出了名的。这几天,我们代替你做东西,我还偷学了你几招,但那些士兵回来的时候对我们可凶了,东西也基本都没有吃完,倒掉了不少,真是可惜。”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在偷学自己的技艺啊,不过弗雷德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感叹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被剽窃。
“面包只是配角而已,主角当然另有其他。”弗雷德在脑海里思考起食谱来,“今天,用乳猪吧。”
最后,呈现在布拉德里克面前的,是猪肘堡套餐。
除去汉堡以外,盘子里还盛放着油炸薯条,一旁的饮料则是加了牛奶和玫瑰糖的咖啡。
这种顶级热量炸弹,味道自然也是很好的。
布拉德里克原本准备用刀叉切下面包,但被弗雷德制止了。
“这个东西,一定要拿在手上,然后一口啃下去,才是最好吃的。”
这番话,让红发男子半信半疑。
他略微皱起眉头,然后张开了嘴巴,估量着需要多大才能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塞入并且不蹭花他的嘴唇。
一口下去,有小麦的香气,有生菜的清香,有厚厚的煎蛋带来的扎实口感,当然,还有肥瘦恰到好处的辣卤猪肘。
每种食材的滋味都不尽相同,但一口咬下去,却又在舌尖很好地搭配在了一起,让人忍不住开始咬下第二口。
“味道不错。”他夸奖道,此时嘴边还残留着酱汁。
弗雷德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汉堡下肚,已经有些微撑。不过盘中还有油炸的薯条,刚出炉的味道是极好的,外面酥脆,里面又绵软,两种风味都保持得恰到好处。
有些口干,他喝了颜色来得较为浅淡的咖啡。
原来尾调的酸涩味,被牛奶的甘甜掩盖,虽然咖啡的本味他是喜欢的,不过加了牛奶与玫瑰糖,倒是相得益彰。
午餐用毕,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这显然不太符合他平素的美人做派,不由抿住了嘴。
他看向弗雷德:“你现在脚出行不便,以后还是跟我一起骑马出去吧。这样,我让士兵带你去马厩,你挑一匹,以后马厩的管理,也一并交给你了,可以和它们亲近一些。”
这算是因祸得福,还是能够体现出一丝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呢?
弗雷德脸上并没有洋溢出喜悦的微笑,他只是很谨慎的观察着布拉德里克的表情,猜测他的心理。
有了马,才能逃离这里。这是他目前得出的正确结论。
“还有一个来月,厄美加皇室派出来的使者就要到了。”布拉德里克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到时候,可能还得靠你的手艺,来让他们的脾胃满意。”
“您放心。”
“多做好几个人的食物,恐怕时间上就没有那么宽裕了。到时候我会给厨房增派人手的,随行的应该还有宫廷的料理长,不过他们做的食物跟你的比起来,也是狗屎。好不容易来这边一趟,不尝尝就可惜了。”他越是说得不经意,越是让弗雷德心里发麻。
一个多月以后,如果和谈结束,必然会释放俘虏。自己自然也算是俘虏的一员,也应该拥有回归的自由。
可是,在布拉德里克的语境里,似乎自己并没有这项特权。
他不由开口问道:“大人,和谈结束之后,是怎样释放俘虏的呀?”
“我们会让尤若普的贵族派使者前来认领自己的亲戚,如果不在名单之上的,当然就没有释放的资格。你要知道,战败的俘虏,对于大部分国家而言,都不过是负担。”
完了。弗雷德心里一凉。
他甚至不知道父亲是否会派人前来,这一个多月,书信和通讯完全间断,远在凯恩城的奥德里奇,是怎么都不会知道他的处境的。
更何况,自己撒了谎。
从一开始,布拉德里克不过就是纵容利用了自己的谎言。他是“阿德”,便被这两个字束缚住了,再也无法逃脱出去。
眼下,他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第一是报仇,第二便是逃跑。
此刻,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说道:“那倒是。不过,如果有没人认领的贵族,会怎样呢?”
“你会怎么处理垃圾呢?”布拉德里克露出了微笑,“当然是妥当的处理掉。冬天过了就是春天,还能为我们的土地充当肥料。”
对于有些人,春天大概永远也不会到了吧。
这几天,弗雷德的生活基本就是在厨房、马厩和布拉德里克的房间之间三点一线。
偶尔,布拉德里克会让他陪着自己到主堡外去视察。
因为骑马的缘故,最远,他们到过塞茵堡外的一些农田。
他看到那些佝偻着身体的尤若普人,正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抢收着最后的粮食。
但这大部分,都是属于厄美加人的。
今年冬天,这里会死多少人,弗雷德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数。
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厄美加的来使,会带来大量的食物种子,也会带来一些储备的过冬食物。
他们需要这些奴隶,替他们春种。
只要甘于舍弃人籍,有一身力气,便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妓院里倒是夜夜笙歌。
自从厄美加人来了之后,妓馆的生意好了数倍。
当然,对女性的需要也大了许多,一开始,还是找些死了丈夫,没了家的可怜农家女,后来,就变成了挨家挨户上门强抢。
直到布拉德里克立下了规矩,孕妇不行,幼女不行,其他14-50岁的女性,原则上,每家每户各出一个即可。
这个政策一出,倒是让士兵们消停了,但每个尤若普家庭,也就此割裂了。
有生女儿的家庭还好,没有女儿的家庭,必然是让出妻子,或者老母。
老年女性在妓馆里并不受欢迎。
但是大部分士兵不过是为了发泄兽欲,并没有那么讲究,只是比起皮相好看的年轻女性,她们受到的恶意就要大得多。
刚随着布拉德里克踏入妓馆,便看到无数男女就在大厅里交合。
其中有一个头发都快花白的老年女性,全身的皮肤都已经发皱,此时头正被狠狠地按在地下,毫无怜惜。
布拉德里克皱起了眉头,“不是说了吗,这么丑陋的事情,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进行。让你们回房间去,连这都做不到吗?”
“大人,不是我们不想。主要是这样会比较快,后面还有许多兄弟排着。”一旁的士兵将裤子提起来,走到布拉德里克身边,一脸卑微。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但马上就要和谈了,我不想被尤若普人抓住把柄,现在马上,让他们停止。”
弗雷德知道,眼前的男人展现出来的些微善意,不过都是出自自己的利益。
正常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么恶毒的招式,让每家每户提供一个女性来供厄美加人消遣。
整个妓院直接由军队运营,顶多只会给这些可怜的女人一些食物和脂粉钱,从此以后,她们便没有了丈夫,没有了父母,生如浮萍,死如草芥。
“大人。”弗雷德抿了抿嘴唇,“如果一个家庭,都没有了女性的话,那不就没有新生儿的出生了吗?这样,也不利于您之后的开疆拓土啊。一个地方要保持活力,就必须得提高人口的出生率,否则这么偌大的土地,完全依靠军队的建设,也是很难起来的。”
布拉德里克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对这些东西颇有些了解啊。”
弗雷德想,这不是现代社会的常识之一吗?谁都知道,以百年目光来看,高人口出生率才能够分到未来世界的红利,这也是每个国家都换着花样出台各种各样政策来提高生育率的原因。
但他此刻只是低着头,保持沉默。
旁边的女性们正在整理自己掉落的衣裳,纷纷往楼上房间走去,渐渐腾出一个宽敞的大厅留给布拉德里克。
“海因茨那个家伙,就是喜欢把所有地方都搞得乌烟瘴气,还好,以后这儿的行政长官,是由我来担任的。”布拉德里克悠悠说道,“你放心,尽管有的家里没有了女性,但妓院里有啊。这些人是不避孕的,她们很容易就怀上孩子,是谁的大家也不知道,不过就作为奴隶,再次为帝国所用了。”
粗糙的办法,但很有野蛮人的风格。
弗雷德想起,威尔森伯爵领的贵族们,是从不狎妓的。
大概是因为加洛德曾经的那句话,给了他太过于深刻的印象,“妓女的肚子里,是出不来贵族的”。他想起威廉的父亲,风流的沃顿骑士,所有的情人几乎都是出生优渥的贵族世家小姐,能为他生孩子的人,也只有这些血统高贵的女性。
人间何处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