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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见到太阳,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兰瑞莎浸泡在木桶里,看着干净舒适的房间的时候,她不由觉得有些恍惚,掐了掐胳膊,便留下了红色的印痕,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开始,她是警惕而又小心的。
士兵把她带来了这个房间,床上还放着一套靛色的长裙,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塞茵堡曾经的千金伊莉莎在15岁生日宴穿过的礼服。
时光好像又倒回到一年前,她是尊贵的路易斯子爵夫人,坐在高台下的第一台坐席上,看着中间的吟游诗人动情地唱着那些酸掉牙的诗词,从黄昏到月明,到最后,她听到对方的嗓子已经开始喑哑。
身旁坐着的是自己的丈夫,他高大英俊,对自己又百般呵护。
当时她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爱的结晶,那是个男胎,注定会成为下一任子爵。
想到这,她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自己妊娠纹还未消去的肚子,想要再次感受那孩子还在时的气息。
厄美加人攻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满月。
她记得那个身材高大长相丑陋的男人,只一剑,就让那个前一秒还在哭泣的孩子瞬间断了气。
那一刻,她死命地扑向对方,但却只是被粗暴地一脚踹到地上。
在意识模糊中,她看到对方压在了自己身上,扯坏了她身上紫色的长裙——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也是生了孩子之后她唯一能穿上的一条。
眼泪顺着眼眶无声地流下,她用那个叫做香皂的滑滑的小玩意儿在自己身上用力的涂搓,想要擦除那些旧日的伤痕。
可是,怎样都洗不掉她的委屈,也换不回她的清白。
等到水凉,她终于从桶里站了出来。
原本清澈的热水,已经被她身上的污垢染成了黑色,看起来颇为恶心。
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这样不堪的人?
那条靛色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十分合身,合身到让她觉得略微有些吃惊。
她现在的身型,竟然和15岁的少女相仿。
甚至,因为她现在胸口只剩下了薄薄的肋骨,所以胸部还略微显得有些空荡。
“咚咚。”门被敲响,她警觉地问道,“谁啊?”
“是我。”弗雷德声音隔着门传来,熟悉的尤若普语并没有让兰瑞莎放下心来,反而让她更加厌恶。
他已经完全地融入了厄美加人,甚至说话口音都与那些士兵相仿。
长期的耳濡目染,让她能理解一些简单的厄美加语用词,在那些语境下,她能判断,士兵并没有把这个男孩看做和他们一样的奴隶。
她拉开了门,金发少年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赧然。
“你来干什么?”她问道。
“我跟你提过的,我需要排练一出剧目,在厄美加使臣面前上演。你就是我选择的第一女主角。”弗雷德缓缓开口说道,不知为何,他不敢看对方深蓝色的眼睛,一对上,便让他觉得浑身难受。
“呵,我就知道,又是洗澡又是给房间,不过就是让我出卖灵魂成为厄美加的走狗。”兰瑞莎冷笑道,“你还真是致力于把每个尤若普人都变成你啊。”
弗雷德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二楼的士兵守卫显然比三楼更甚,布拉德里克并没有放松对这两位女性的监督。
他上前一步,径直往房间里走。兰瑞莎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干嘛?”
“进去再说。”
这一次,他比以往更加强硬和坚决,所以兰瑞莎不由屈服,让他进入了房间。
整个房间里,香皂的洋甘菊清香混合着腐臭的污垢的味道,让他不由皱住了眉头。
“等会儿,让士兵把这桶水倒掉吧。”
“怎么,是被地牢的味道熏到了吗?”兰瑞莎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戏谑,“也对,大人您在下面也没待几天,自然是对这股味道敏感得不行。不过,有的人看起来再干净整洁,也架不住心底肮脏。”
弗雷德想,讲道理真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一件事啊。
此刻,他并不想说服对方。谁也不知道,是否隔墙有耳。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需要你。而且你也知道,如果拒绝了这个机会,他们会要你死的。”弗雷德快速地组织着语言,“你出身贵族,自然是能够读写的,而我们所剩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在这短时间内,很难找到能担任这个位置的女性了。”
“我真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你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当厄美加的狗,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都做了什么?”兰瑞莎的情绪有些失控,“死亡对我来说,并不是威胁,反而是种解脱。我宁肯死,也不愿意为了厄美加使臣表演。这让我觉得恶心。”
弗雷德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到了床边,然后将自己的鞋脱了下来。
兰瑞莎不由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对方把插着十根木棍的脚趾伸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眼睛便跟着睁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相信我,你说的我都能理解。”弗雷德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是真的吗?”兰瑞莎指了指他的脚趾。她试着想象了一下,木棍刺入血肉里的场景,仅仅只是假想,已经让她的大脑里产生了痛感。
“货真价实。”弗雷德露出了苦笑。
兰瑞莎皱起了眉头,“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话总是说起来比较容易,做起来比较难。
眼下,弗雷德并不想解释,只是说:“方式不同罢了。这出戏,一定要演。”
他说着,将剧本给了兰瑞莎,一份是用尤若普语写的,另一份则是用尤若普语注音的厄美加台词发音。
兰瑞莎接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当放下剧本,她有些吃惊地看向弗雷德,“你为什么会写这样一个故事?到最后,该死的人还是没有死完,明明有罪的是斯蒂文森,但为什么最后齐妮亚还是要赴死呢?”
“因为这是现实。”弗雷德摇了摇头,“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背好这些台词。”
兰瑞莎越发的迷惑起来。她不由好奇地问道:“这个沃克和这个威廉,都是由谁来扮演?我如果要与他们演对手戏,总得了解对方是谁吧。”
弗雷德看向她,他咬住了嘴唇,好半天才松开,“海因茨和布拉德里克。”
听到这两个名字,兰瑞莎感到眼前一片空白。
尤其是前者,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她的身体就忍不住跟着震颤起来。
眼泪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她似乎又听到了耳畔孩子的啼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像是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杀了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和这个畜生一起演戏剧?你这跟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区别吗?”兰瑞莎跌坐在地上,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
此时,弗雷德并不敢上前安慰,无数话语涌到嘴边,最后还是退回到心头。
他想,她一定会懂的。
“必须是他,一定得是他。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了,无论如何,背住词是最重要的。”他反复强调道,“冬天来了,屋里暗,一定要点着蜡烛看。我教你一个最好记住台词的方法,就是看完后立刻焚烧掉,不破不立,这样你一定能够记得很好。”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只剩下兰瑞莎和掉落在地上的两本剧本。
她拿起注音的那本,上面的每个词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的意思却非常滑稽。
这不过是作为厄美加语的注音罢了,所以便失去了文字原本优美的意境。
一时冲动,她点燃了一旁的烛台,想要直接将这剧本烧掉。
然而,在靠近火的那一刻,剧本开始发生变化。
她看到,原本空白的地方,开始浮现出隐藏的字迹,这让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她连忙将手收回,然后取下了其中一页,放在火上炙烤。
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得,组合起来的含义,让她顿时又兴奋又害怕。
她终于理解那句话的含义。“记住台词的方法,就是阅后即焚”——这不是记台词的方法,而是毁灭证据的需要。
这个本子,不能留下。
她终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开始努力用心地记起那些字符来,一张张羊皮纸在蜡烛下开始燃烧,最后化为了烛台旁的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