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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的小朝会,已经有很久没来这么多的人了。
群臣百官,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只有有头有脸的几位才有资格进入精舍,剩下的都只能在外面晒太阳。
有头的自然是内阁、六部尚书、都御史加大理寺卿;有脸的则可以普及到各部的左右侍郎。因此萧风和严世藩自然都在其列。
这么大动干戈,自然是因为江南总督张经养寇自重,通倭谋逆的大事。张经一品大员,江南总督,这么大的官,说干掉就干掉,自然是不行的,总要走走过场。
其实本来没必要带这么多人的,严嵩正是因为萧风回来了,知道他牙尖嘴利,为了群殴萧风,特意把会议规模扩大了。
这样虽然不免放进几个支持萧风的人,但更多的严党官员就被放进来了,到时主裁判嘉靖,势必也会感受到主场观众给的巨大压力。
嘉靖眼睛半闭,神情淡定,黄锦今天格外卖力,把龙涎香烧得像蚊香一样浓,让精舍里的人都有点昏昏然,飘飘然。
老规矩,主持会议开场的依旧是严嵩,他清清嗓子,向嘉靖行礼。
“万岁,钦差大臣,工部左侍郎赵文华,弹劾江南总督张经,养寇自重,通倭谋逆。
经各方查证,虽尚无铁证,但其在任一贯畏战,听任倭寇肆虐而无意决战,导致江南沿海火光四起,生灵涂炭。
万岁圣明,委派钦差前往督战,张经听闻钦差将至,才仓促出战,竟然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殊为可疑!
赵文华几经查证,发现此次所谓大捷中,杀戮的都是大明百姓,倭寇十里无一,明显是倭寇为帮张经蒙混过关,而伙同张经一起杀良冒功,蒙蔽万岁啊!”
严嵩这番话,简直是滴水不漏的诛心杀招。他承认尚无铁证,其实也就是没啥正经证据。
但接下来一番推测,却又显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对嘉靖这样的多疑皇帝来说,这一招心理撩拨法简直是妙到极点。
这就像很多影视里的镜头,不拍点开车的镜头吧,你不爱看,真拍了吧,过不了审。无奈之下,导演就会用这种心理撩拨法。
基本上你看不见女演员的身体,但导演会让你看见男演员的淫笑,让你看见女演员满脸的泪痕和生无可恋的表情,让你看见漫天飞舞的内衣,让你看见不停晃动的床铺,让你听见不可描述的声音。
然后你就可以自行脑补出一切缺失的环节,和导演共同完成一部伟大的作品。
此时严嵩就像那个技艺高超的导演一样,给嘉靖放了很多衣飞床动的镜头,而嘉靖就像看片的你一样,自己逐渐脑补出了张经通倭养寇的细节。
这一招严嵩导演屡试不爽,引导嘉靖创造出过很多伟大的作品。例如《夏言之死》,《绣春刀之沈炼陨落》,《大明铁汉杨继盛》等著名作品。
以及许许多多因为被干掉的主演名气不够,连网大都没资格上映的作品,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但这次有人忽然闯进了镜头,打断了严嵩和嘉靖共同创作的过程。
“万岁,我有一事不明,想向严首辅请教。”
妈的,你果然跳出来了!严嵩咬紧牙关,脸上却慈祥淡定:“萧少卿有话请讲。”
“请问张经之前,可有倭寇吗?”
嗯?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他不是应该先质问无凭无据,何以服众的吗?本来自己都准备好了答案的呀!
这个问题人人心中都有答案,因此说假话没有意义,还显得心虚,所以严嵩实事求是地回答了。
“这个,倭寇古来有之,本朝太祖时期就曾剿灭过倭寇。但近十年来为祸渐烈。张经上任两年,自然在他之前就有。”
萧风点点头:“既然张经才上任两年,而倭寇却已为祸十年,请问张经之前的历任总督巡抚,也都是畏战之徒吗?”
这个……这个话严嵩却是不敢说的,固然之前有个倒霉鬼朱纨被干掉了,但朱纨被干掉却不是因为畏战,而是战斗过于激进,得罪了江南大户们。
除了朱纨之外,江南的历任巡抚总督,现在还有很多在朝的高官,甚至其中还有严党的人,严嵩总不能为了诬陷张经,就把这些人一杆子全打倒!
严嵩知道萧风的用意,只能避实就虚:“萧少卿不必拉上别人,张经畏战,自有应得之罪!时移势易,并非都是一样的情况!”
萧风笑了笑:“好,那先不说畏战的事儿了,我再请问,其他督抚在任时,可打过如此规模的胜仗吗?”
这个……严嵩再次语塞,因为这事儿同样不能信口胡说,军功是每一件都记录在案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倭寇狡诈油滑,不敢轻易与我大明军队对垒,故此过去并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斗,自然也就没有大规模的胜利,却不能说历任督抚无能。”
严嵩这一招连消带打,既回答了萧风的问题,也替历任督抚开脱一下,收拢人心,可谓老奸巨猾。
萧风诧异的睁大眼睛:“我确实是被严首辅绕晕了。按严首辅的意思,其他督抚不能与倭寇发生大规模战斗,没有大规模的胜利,就是因为倭寇狡诈油滑。
而张经此前不能与倭寇发生大规模战斗,没有大规模的胜利,就是张经畏战养寇。是这个意思吗?”
严嵩老脸一红,本来云山雾罩的事儿,让萧风这么三把两把就把遮羞布都扯掉了,剩下了光溜溜的真相。扯了那么多,说到底不就是双标吗?
严嵩不免有些迟疑,不知道该硬着头皮光着屁股继续走下去,还是换一条路。严世藩眨眨眼睛,站出来声援老爹。
“萧少卿,凡事不能只看一点,不及其余。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但要知全豹,目光还需高远。
就算张经之前畏战,也有倭寇狡诈油滑的原因,但万岁刚一派钦差去督战,他就获得大胜,这岂不是十分可疑吗?”
严嵩及严党官员连连点头,嘉靖目光看向萧风,他心中疑虑的也正是这一点,张经是否有能力随时取得胜利,却不肯尽力呢?
萧风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众人都以为他终于词穷了,他却转向嘉靖,打了个稽首。
“师兄,昨日见面,你问我最近可曾忆起更多仙境中事,本来我这些日子确有所得,现在却不敢说了。”
嗯?什么情况啊?严嵩眨眨眼睛,这好好的说着张经的国家大事呢,你怎么扯到修道上去了?场合也不对呀。
不过严嵩识趣的没敢在这方面较劲,因为他知道,嘉靖对这事儿没准儿比对张经还上心呢。
果然,嘉靖睁开眼睛,诧异地问:“你我师门论道,从无顾忌,何以不敢说了呢?放心,仙界之事,从古至今,不及凡尘,就是有些与本朝妨碍的言语,师兄自然也不怪罪的。”
嘉靖以为萧风不敢说,是因为仙境中的书或事儿可能有些对朱家或大明大不敬的言语,但他在这方面十分看得开:神仙都是多少万年前就有的,大明才几天,还不让人家说话了?
萧风摇摇头:“师兄恕罪,不是有什么妨碍的言语,只因实在是太巧了。我早不说想起来,晚不说想起来,偏偏师兄一问我就说想起来了,这不是太可疑了吗?”
这个……嘉靖明白了,严嵩也明白了,原来你小子在这儿等着呢!
嘉靖眼睛重新微闭,心里却在盘算着萧风的说法,巧的事儿多了,真的因此就可以认为有问题吗?
严世藩再次挺身而出:“萧少卿,你与万岁有道门之缘,自然不会欺骗万岁,张经却没有这番缘分,欺骗万岁自然是可能的,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嗯嗯嗯,严党纷纷给自己的一辩点赞,嘉靖也点头微笑,萧风和朕的缘分自然非张经可比,严世藩言之有理,说话好听,是个人才。
萧风转头看向严世藩,微笑道:“严少卿,满朝文武,首辅尚书,与严少卿并无仇怨,不知严少卿何以对他们恨之入骨呢?”
严世藩再次被萧风的脑洞给活埋了,他疑惑的看着萧风:“萧少卿,我知道你对我一直不善,但你诬陷我也该有理有据,这般凭空栽赃,是何道理?”
文武百官,亲爹尚书,包括嘉靖都看向萧风,表示同问:严世藩怎么就恨他们入骨了呢?
“若非严少卿对百官恨之入骨,何以说那番话?须知满朝文武,哪个与万岁有道门之缘?
你说与万岁没有道门之缘的,欺骗万岁就不足为奇,这岂不是说满朝文武,包括首辅大人在内,都对万岁阴奉阳违,怀有二心,随时准备欺君吗?”
刷的一下,不管是在精舍内的,还是在院子里的,甚至有人都没听清里面说什么的,就像镰刀割高粱一样,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这大帽子谁能戴的起?严党中人自然是心里怒骂萧风缺德,但其余官员,尤其是那些中立官员,无不心中恼怒严世藩,你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他妈别说,这放的叫什么屁啊!
严世藩也跟着跪下了,只有萧风没跪,因为按严世藩的说法,整个大明,可能只有他和陶仲文不会欺骗嘉靖,那还跪个屁啊。
严世藩气得声音都发抖,急忙向嘉靖磕头:“万岁,臣绝无此意,是萧风曲解臣的话,萧风一贯牙尖嘴利,毫无容人之量,求万岁明鉴!”
嘉靖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萧风是屡次抓住了严家父子的话里漏洞,以小引大,其实有诡辩之嫌。
但无论如何,萧风都让原本严党看似合情合理的话,暴露出了很多逻辑上的荒谬之处,这才是嘉靖肯纵容萧风,不加阻止的原因。
见嘉靖不说话,严世藩咬咬牙,祭出了杀手锏:“万岁,徐次辅就是浙江人,其家人仍居浙江沿海。
徐次辅曾与首辅在内阁会议时,提到其家人来信,屡次提及张经养寇畏战,纵容倭寇劫掠!请万岁圣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