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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宫里传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陈洪公公告老了,已有旨意,由黄锦接任司礼监掌印。
对于这个前朝老太监头子,嘉靖还是给予了不少的体面。首先,那些鼓噪要清查司礼监账簿的声音被嘉靖直接压住了。
人家都要走了,你们还闹这事儿干什么?司礼监以后归黄锦管,有什么问题他自己会去查的。
其次,嘉靖赏赐了陈洪一盘银子。其实这盘银子不多,也就二百两,别说陈洪,任何一个大太监都不会放在眼里,但却意义相当重大。
这叫“赐金还乡”,代表着皇帝对你多年服务的肯定,也代表皇帝的态度:你自由了,好好活着去吧。
嘉靖对陈洪在账簿上做了手脚,一定是心知肚明的。虽然嘉靖对案子的结局并不反对,但他心里对陈洪此举肯定不会高兴。
若是陈洪此时赖着不走,这份不高兴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但陈洪如此知趣,几乎可以算是引咎辞职,嘉靖反而会更大度。
这就是帝王之心,他永远不在意你做的事儿是对是错,只在乎你做的事儿对他是否有利,对他是否足够敬畏。
这盘银子里,有黄锦的多少功劳,不得而知,但陈洪接过银子的时候,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在关键时刻做出了选择,冒险帮了萧风的忙,就是赌一把,现在看,他赌赢了。
当初萧风对他做出的承诺,也已经兑现了一半。借着这次机会,他从高高的山顶,安稳地降落到地面上,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坠落。
剩下的一半,就看未来的日子里,有没有人敢报复他了。别人不说,他这次得罪东厂就有点狠。
燕娘又上门来了,这半年多,她来得很勤,也没有了当初的生疏,连看门的陈大都得到指示,来了就让进,不用通报了。
燕娘走到内堂门前,看见陈洪正看着桌上的银子发呆,他的妻子小琴则正在收拾衣服行李,为远行做准备。
燕娘恭敬地弯腰施礼,并没有因为陈洪已经没有了身份而有任何不同。陈洪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
“坐吧,是萧风让你来的吧,他有什么话说?”
燕娘侧身虚坐,轻声道:“萧公子说这个时候他不方便来,托我带话给您。
他说:‘告诉陈大哥,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在京城住着最安稳’。至于缘由,奴婢却没敢问。”
陈洪的眼睛一亮,缓缓点头,亲切地看着燕娘,就像看着自己的兄弟媳妇一样。
“燕娘,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跟萧风一样,叫我陈大哥,叫小琴嫂子就行。
我老家也没什么人了,京城住了一辈子了,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以后有空常上门来玩。”
小琴皱皱眉头:“老爷,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呢吗?萧风一句话,你就改主意了?”
陈洪宠爱的看着自己的小媳妇:“萧风不说这句话,我就得赶紧走,现在他说了,我就可以留下来了!”
见两个女人一脸雾水的样子,陈洪呵呵一笑:“去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来,燕娘陪我们喝一杯吧。”
得到陈洪告老,黄锦上位的消息,最惊慌的莫过于张远了。他担心黄锦会借机向嘉靖进谗言,把自己的东厂一并接收过去。
因此这两天频繁求见嘉靖,汇报工作,严嵩也旁敲侧击地帮东厂说了不少好话。
公正地说,东厂虽然没干多少好事儿,但事儿还是干了不少的。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怕锅。
从嘉靖发动“大礼议”开始,到“征召秀女”,再到近期的“改稻为桑”,任何会引起官员们抗议和反弹的事儿,背后都有东厂勤勤恳恳地抓人打人杀人。
锦衣卫的职责毕竟还是比较杂的,东厂的工作却是目标明确:敢让皇帝不自在的,咱就揍他!
张远添油加醋,严嵩煽风点火,最后总算把嘉靖对张远的不满渐渐平息了。更重要的是,严嵩很清楚嘉靖心里所想。
拿掉张远容易,但短时间内嘉靖没有合适的人选来顶替张远。东厂厂公的人选,一定不能和陆炳关系太好。
不管嘉靖对陆炳如何信任,锦衣卫和东厂永远是互相监视,互相牵制的关系。黄锦和陆炳的关系就很好,所以嘉靖不会让黄锦直接掌控东厂。
张远的位子保住了,让严世藩松了口气,百花楼已经没了,要是张远也折了,这次真的是一败涂地了。
不过好在主战场上的优势依旧在我,不管萧风在出发前折腾了多少事儿,他总归是要出发的。只要他离开京城,到了南方,一切就都不同了。
三日之后,天晴如洗,十里长亭,百官聚集,等着送江南总督出京赴任。除非皇帝亲自出宫送行,否则这就是最高礼遇了。
百官相送,领头的自然是百官之首。严嵩带着严世藩,站在百官的最前面,已经等了很久,火气也已经很旺盛了。
“实在是无礼至极!万岁给了他如此之高的礼遇,他竟然到这个时候还迟迟不来,真是岂有此理!”
萧风此时刚出府门,正在跟所有人一一道别。
裕王和景王被嘉靖命令,代表皇帝送行。这俩人就比百官聪明得多,直接跑到萧府,等着和萧风一起走。
刘雪儿作为正妻,自然是有资格多说两句的:“萧风哥哥,你早点回来……”
旁边豪华大马车里的常安公主掀着轿帘:“雪儿姐姐,放心吧,我会催着他早点回来的。”
巧娘搂着巧巧的腰,不让她往萧风身上扑:“老爷,你路上要小心……”
常安公主连连点头:“放心吧巧娘,这次出去很安全的,你不用担心。”
张云清和王迎香每人手里拎着一把剑,像模像样的:“萧大哥,你就带我俩一起去吧,我俩能保护你了!”
常安公主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差得远呢,这次出去很危险的,你俩不行!”
柳如云一言不发,红着眼圈,手里揉着衣襟,痴痴地看着萧风。
常安公主也一言不发,眯着眼睛,手里攥着车帘,茶茶地看着柳如云。
张天赐大声道:“大哥你放心,家里有我呢,你嘱咐我找的东西已经有眉目了!”
常安公主一本正经地点头:“嗯,那就辛苦你了,张老板你好好办事!”
萧风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第一次出远门,兴奋过度,几乎把话都替自己说了,不过也好,自己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旺财:“汪,汪汪,汪汪汪。”
常安公主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放弃,把车帘子放下来了。
车队开动了,满街的百姓都在路边夹道欢送,萧风一一拱手。
站在街对面的刘彤一家也拼命的对萧风挥手,萧风在马上招手致意,刘彤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提醒萧风。
“贤婿!江南青楼多绝色,你要坚强啊,不要堕落!”
等萧风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赶到十里长亭时,俞大猷的部队也已经到位,和百官一起等了一段时间了。
见到萧风终于露面了,百官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真没想到要等这么久,所以连个马扎都没带。又都自重身份,不肯席地而坐,此时像严嵩这个身体条件的,已经在打晃了。
严嵩忍着气,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趁机折腾一下。但今天严世藩再三提醒过他。
“父亲,万不可因小失大啊。让萧风顺顺当当的出发,到了江南,远离了万岁,咱们才好收拾他啊!”
所以严嵩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萧大人,老夫奉旨,率领百官前来相送,祝萧大人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萧风淡淡一笑,下马向百官抱拳施礼:“各位大人,非是萧风懒惰跋扈,实在是公主殿下随行,十分繁琐,故此来晚了,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百官纷纷点头,表示理解,女人嘛,出门就是麻烦!
入画在马车里气的小声嘟囔:“分明是他自己睡懒觉。听人说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才回家,还是春燕楼的马车送他回来的!
听人说车上还有个什么火姑娘,是春燕楼红牌呢!肯定是跟火姑娘折腾到半夜,这时候却拿公主你当挡箭牌!”
常安公主撇撇嘴:“什么听人说,不就是张云清跟你说的吗。
我告诉你,这些女人里,数张云清心眼最多,她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男人大丈夫,逛个青楼怎么了,看看刘雪儿,人家都没说什么呢!
给萧大人当挡箭牌有什么不好,男人啊,只有他觉得亏欠了你,才会对你更好!”
入画吃惊地看着常安公主:“公主殿下,你……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啊?你平时可不是这样说话的……”
常安公主一愣,立刻知道自己因为今后的日子能撇开众女,独占萧风,因此兴奋过度,茶香四溢,暴露了本性。当即闭嘴,奋力咳嗽两声。
“入画啊,我,我也不知道这身子骨还能撑多久,所以把这些从书上看来的道理讲给你听,免得你以后受伤害啊。”
按欢送仪式,皇子和首辅要分别敬酒,萧风三杯酒下肚后,目光越过严嵩,和严世藩三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萧风啊萧风,只怕你到此时还以为我爹捧你当江南总督,是为了让你背改稻为桑的锅吧。放心吧,你未必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了!
萧风淡淡一笑,此时有人设下笔墨纸砚,让萧风留下墨宝。这也是送行仪式的环节之一。
因为有资格享受这种送别仪式的,大部分都是朝廷重臣,而且远赴边塞,危险重重。
临行前往往要写下一些表达忠心的词语,请人带回去给皇帝,算是对皇帝安排这个仪式的回礼。
裕王小声提示道:“师父,如果不知道写什么,可以写‘鞠躬尽瘁’,看历来记录,写这个的人最多。”
景王点点头:“我也一样。”
裕王:“……”
萧风笑了笑,提起笔来,想着坐在精舍里的嘉靖,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莫名的想到了昨夜离去的云姑娘。
云在青天水在瓶,师兄啊,这世间之事,真的那么简单吗?云在青天就自由吗?水在瓶中就不自由吗?
你以为眼前站着的百官,都是提线的木偶,每人身上的那根线都攥在你的手里。
可你真的知道他们的心思吗?他们也觉得每人都在用这一根线牵着你啊!
牵线的人,同时也被线牵着。手里握着的线越多,牵着你的人也就越多。
你一人牵着百官,百官就牵着你,你一人牵着天下,天下就牵着你。
笔落,字出,第一个字是“天”。
百官纷纷议论:“应该是要写‘天下为公’!嗯,这个也不错。还是‘天恩浩荡’?更好!”
第二个字是高,百官开始皱眉了:“是要写‘天高云淡’吗?虽然符合道门习惯的淡然清净,但在这个场合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吧?”
也有人自认为掌握了真相:“肯定不是,我猜是‘天高地厚’,代表对皇恩浩荡的感激之情!”
“天高云成雨,夜寒水化冰。百态随境转,一念不离心。”
萧风写完,扔下笔,翻身上马:“各位大人,十里相送,终需一别,告辞了!”
“什么呀?这是什么呀?”
“别挤,别挤别挤,让我看一眼啊,写的什么啊!”
“把手放开,这是要拿回去给万岁的,别扯坏了。”
“这写的什么意思啊?好像也不押韵啊!”
在百官的争论声中,俞大猷带着兵士,将萧风的车队围在中间,张无心骑马跟着萧风,安青月骑马跟着公主的马车,逶迤而去。
严世藩看着这首诗,独眼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萧风写的是什么。
这世界上,最柔软的是水,最坚硬的也是水,最温柔的是水,最凶狠的也是水。砸不扁,打不破,斩不断,困不住。
你能打败一个这样的人吗?
嘉靖看完儿子带回来的诗,许久才淡淡地一笑:“你们的师父,修为又精深了一层啊。”
裕王连连点头:“儿臣也觉得是,师父一定思念师娘得很,所以诗中写尽水的百态,就是不提‘雪’字。
但又说‘一念不离心’表达了对师娘的忠诚。以小见大,师父对师娘都如此忠诚,对父皇一定更加忠诚!
我已经让人抄一份送去萧府了,巧巧说师娘听了我的解释,开心得不得了!”
嘉靖的嘴角抽了抽,对儿子如此神奇的脑回路十分震惊,他却不知,他在这个岁数已经当皇帝了,获得了天下最大的权利,却也失去了少年初恋的权利。
裕王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讨好巧巧,看见任何东西都能联想到爱情,这种感觉嘉靖是不会懂的。
嘉靖满怀希望地看向景王,期待他能给出更靠谱的理解。
景王被裕王抢了先,懊恼地点点头:“我也一样。”
“每人把这首诗抄写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