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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没有余粮,春梅姐对前来雪中送炭的沈少爷非常感激,千恩万谢的将采冬送了出来,站在门外,久久没有回去。【ㄨ】
话说她之所以行事轻浮,并非没有原因。
早在当年成亲时,不知沈大柱从哪里听来了流言,说春梅姐在家偷偷养过汉子。
倒霉的是春梅姐有一年玩秋千,不慎一脚踩空跌下来,正好撞在了胯部,当场流了血。
大概就因为此事,有知情者借此暗地里造谣,谁让春梅姐生得貌美呢。
洞房花烛夜,沈大柱自以为谣言是真,不管春梅姐如何解释就是不信。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大柱一想到自己的脑袋上冒出绿光,便愤怒的动手殴打妻子,打了还不许妻子叫出声来,也不许外人看出她身上的伤痕。
沈大柱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性情霸道暴躁。那一年,沈安夜里出来方便,听到儿媳妇被丈夫打得辗转呻-吟,气得大叫儿子出来,骂他是个无福消受妇人的恶鬼。
从那以后,沈大柱变得收敛了些,但也因此跑到外头一连多日不回家,不久学会了酗酒、学会了赌博,学会了与不三不四的妇人勾勾搭搭。
春梅姐起初是很贤惠的,自始至终没有对外人说过丈夫的半点错,苦苦忍受,一边盼望丈夫能够回心转意,一边勤劳做事,孝敬公婆。
但大宅院向来没有秘密可言,挨打的事儿很快传遍了,那时候的沈家人对漂亮懂事的新媳妇都有好感,人人善意的认为哪个闺女年轻时没有情窦初开过?所以一时糊涂也情有可原。
当时春梅姐的贤惠博来所有人的一致赞扬,连雪白胡子的老管家也背后赞道,“好一个贤德的媳妇啊!”
还有诸如“大柱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之类的话。
那时候,这些表扬给了春梅姐一种无形抚慰,不仅抚平了她的痛苦,并且使得她可以挺起胸膛,骄傲做人,尤其对于那些轻浮的,不守妇道的女人骄傲。
但是,时日一久……
盛开的花朵不能没有水的浇灌,春梅姐又是天生那方面非常强烈的女人。
一到夜晚,当她孤零零的躺在冷清清的被窝里失眠的时候,空虚与寂寞,对青春和美貌转瞬即逝的恐惧,无尽的黑暗的长夜,对自己所嫁非人的不幸与惆怅,纷至沓来。【ㄨ】
有时候,隔壁家传来夫妇俩的敦伦声,难受的春梅姐从炕上爬起来,推开窗户……
仰望星空,黑夜里闪烁着满天的星光,野外浮荡着调情的虫声……
此后的春梅姐继续忍耐着,一切都忍耐着,只为了得到老辈和其他人的赞扬,一如全天下的妇女。
一直到丈夫彻底学坏了,不但抢走她的所有嫁妆,又频频偷拿父母的积蓄,还连连盗窃沈家东西的那一年。
春梅姐崩溃了,沈大柱不学好,所有人都开始指责于她,不消说起因的根子上就在于她当姑娘时的‘不贞’,而成亲了这么些年,为何沈大柱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呢?
丈夫的种种不好,过错自然还在于妻子的身上,古时对妇女的偏见根深蒂固。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春梅姐没有怀过孕。
总之没有人不再夸她贤德了,反而往日的贤德通通成了笑话,传言四起,有人背地里说大柱之所以变坏了,都因为他媳妇表面上一本正经,实则到处勾搭男人,闹得大柱不堪忍受云云。
好在谣言没有证据,很快被四太太压了下去,但是管不住人们暗中的那张嘴。
此时气苦的春梅姐也没了年轻时的单纯,她明白一则自己勤快做事,不免得罪了许多偷懒耍滑之人,二则天生貌美,丈夫长期不在家,无时无刻不引来人家的丈夫儿子觊觎,他们哪怕只为了近距离的与她说上几句话。
所以早就成了妇女们的眼中钉,加上最近连公公婆婆也开始不满了,春梅姐愤怒之下干脆也不管了,既然你们人人都骂我放荡,那我就放荡给你们看好了。
当然不仅是为了报复,年纪大了,很多事也看开了,破罐子破摔干脆借机放纵本性。
苏州城,王宅。
沈侃随着沈嘉绩二人出来穿过两条大街,来到距离北门不远,刚刚建成的阳明公祠。
庙祝闻讯跑了出来,王潜斋也跟着走出来,拱手笑道:“爽约有罪,爽约有罪。”
耘农先生问道:“匾写完了没有?”
庙祝指着院门,说道:“写完不久,在那晾着。”
当下大家进了门,沈侃就见前方竖着一面一人高的大匾,上写“王文成公祠”五个古劲朴老的大字,墨迹还未全干。
沈嘉绩连连赞叹:“笔如其人!写得好。”
“聊以塞责,有愧先贤。”王潜斋谦逊的道。
庙祝不失时机的恭维:“小祠留芳,全仗施主大笔。”
二人相视而笑,当下沈侃跟着长辈整理下衣衫,净了手,进去给阳明先生的神像敬香,鞠躬。
在公祠吃了茶,说了半天话,这才返回王家,就见王潜斋的儿子还站在门前恭候。
进了书房,王潜斋说道:“当日席上的话,到底有什么事情见委?兄弟自揣毫无所长,不知有何能效力的地方?”
耘农先生说道:“咱们说话开门见山,沈兄之意,欲以弟子读书之事,烦世兄管理也。”
“如何管理?”王潜斋微微皱眉,“一发明说了吧。”
沈嘉绩说道:“那我就一发造次说了。家下子弟和村里的孩子,尚未上学,想恳请兄长在沈家村设帐。前日若骤然提及,显得小弟敦请之意不恭,故今日造府相商,望兄长应允。”
“此事恐难以从命。”王潜斋听了直摇头,“沈兄见爱,我心领了。咱们好友之间无需见外,本来教育后辈不敢推托,但家里有个缘故。家兄打京城退仕回来,比我长了二十岁,今年整六十了,每日同桌吃饭,一家人相依已惯。我若到沈家村,以家兄老来的性情,我知道此事行不得。”
“子贞兄长回来了?”沈嘉绩很是意外,“贵昆弟友爱之情,自是难免。好在彼此相隔不远,数个时辰之间即可相见,王兄就不必过执了。”
“唉!今日不同往日矣。”王潜斋露出苦笑,“我是领教过家兄的脾气。年初我有事上杭州去,言明十五日即回,不料在那里多耽搁了五天。哪知这五天呀,家兄就有几夜睡不着,孩子们为此都慌了,连番派人去接我。等我赶到家时,就见家兄喜极,笑出了几滴眼泪。我就说人都回来了,大哥,你怎么了?
兄长说:‘我也知道不该如此,可就是放心不下,由不得不日日焦急。’如此过了半个月,他老人家才算忘了。你们说如今我要长住乡下,家兄岂能同意?”
静静看着的沈侃心中涌出暖意,对儒雅的潜斋先生又多了几分好感。
沈嘉绩更是暗道平日就景仰王兄之为人,原本就十分的想请回去,今日亲眼看见人家的儿子教育有方,而这一番兄弟友爱又真性流露,舍此等人物,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师长?故此这件事万万不能当面错过。
如此一想,他赶紧对耘农先生说道:“不急,此事咱们暂且不提。”
沈侃会意,四叔是怕耘农先生忠人之事,继续劝下去,反而逼得潜斋先生直接一口回绝,那么此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如此他们聊起的别的事,沈侃坐在靠门的地方,看见王家下人忙忙碌碌,似乎在准备饭菜。
潜斋先生的家面积不大,家里没几个人,而他大哥毕竟为官多年,住在后头的大宅子里。
儿女大多皆远在外地,这老人上了年纪,脾气会变得古怪,所以格外依恋起自己的兄弟来,一刻不见都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