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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 1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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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还是下午时分, 太阳正当空, 但是王城近来已天气转凉,所以一身湿淋淋地浸在池水中, 被风一吹,还是有些凉。

    身体有些凉,可唯独那一只手却是滚烫的。

    那褐色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强行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明明手指碰触到的是湿透的衣服, 应该是凉的,可是赫伊莫斯胸口的高温却仿佛是透过湿衣传递到他的指尖,烫得厉害。

    他按着赫伊莫斯的胸口,只觉得那里就像是快要喷发的火山一般,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那涌出的无形的岩浆滚烫得几乎要把他的手指灼伤。

    那种热度从指尖沿着手、沿着手臂的血液向上传递而来,像是在他的身体里也染起了热度。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仿佛通过右手和赫伊莫斯的心跳声连接在了一起。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伽尔兰无措的,亦是有些慌张地挣扎了一下, 想要将自己的手缩回来。

    可是他刚动了一下,赫伊莫斯的手指就猛地扣紧了一分,用力地了握紧他的手,不肯松开。

    伽尔兰又慌乱地拽了几下自己的手。

    很快的,他的手停住了。

    因为在挣扎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被赫伊莫斯那粗粝的掌心摩擦导致的轻微的刺痛感。

    伽尔兰的手保养得很好,手指修长,白皙, 肌肤泛着光泽。

    虽然也有一点持剑练出来的薄薄的茧,但是,每天晚上,都会有侍女为他精心保养手脚上的肌肤。

    贵族大多都是如此,赫伊莫斯也是如此,从湿润的手臂上那泛着褐色光泽的肌肤就看得出来。

    但是,此刻赫伊莫斯握着他的手的掌心却粗糙不堪,只有那些劳苦了一辈子已经年近六七十的老奴隶,才会有这么粗糙的手掌。

    ……

    这双满是疤痕甚至连掌纹都没有了的掌心,是赫伊莫斯当初为了从火海中将他救出来留下的东西。

    这伤,是为他受的。

    伽尔兰突然就有些心软。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么多年里,赫伊莫斯对他的好,为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他都记得。

    小时候的他对赫伊莫斯的确是有着恐惧心理的,就算后来知道了赫伊莫斯性格扭曲的真相,知道赫伊莫斯也很无辜,但是只要一想起过去的那几世,他就压不住自己心底对赫伊莫斯的惧意。

    可是这些年来,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惧意已经越来越少。

    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逐渐开始成长,有了很多陪伴在身边的同伴。当一个人自身开始变得强大的时候,他就不会再去惧怕他人。

    而另一方面……赫伊莫斯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呵护也在无形中一点点地消磨去了那种惧意。

    所以,已经够了。

    对前几世的阴影,对眼前这个人的阴影,差不多是消失的时候了。

    “赫伊莫斯,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那是他自己一直都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赫伊莫斯也已经成为了他心中很重要的人。

    他会想要保护他,他会不想让他受伤,他会希望赫伊莫斯以后过得很好,一生都很好……就和卡莫斯王兄一样,就和凯霍斯他们一样。

    伽尔兰认真地和那双金红色的眼对视。

    “我在意着你,就如同你在乎我一般。”

    他动了动手,不是挣扎,那动作很轻。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很轻松地就将自己的手从赫伊莫斯手掌中抽了出来。

    “我们一起长大,一直到现在,或许在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一起走下去。”

    少年俯身。

    第一次,他主动伸手抱住了赫伊莫斯。

    他倚在赫伊莫斯身上,双手环住了对方的颈。

    他闭上眼,颊贴在了那湿漉漉的黑发上。

    “我不会前进一步,同样的,也不会后退一步。”

    他抱着赫伊莫斯的肩,闭着眼,在赫伊莫斯耳边轻声说话。

    “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伽尔兰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双臂搂着的肩突然用力绷紧了一下。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他抱着的这个人似乎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赫伊莫斯听懂了他的话。

    因为听懂了,才有了这样的反应。

    【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能到此为止,只能像是现在这样。

    我们不会疏远,但是,也不可能更进一步。

    他不会再惧怕他,也会让前几世的阴影从心底消失掉。

    他们会一直都很亲密,会守护着彼此直到最后。

    ……

    但是,赫伊莫斯的感情,他不会接受。

    或许有一点心软,或许还有一些心动,或许的确也有被赫伊莫斯打动了一点。

    但是他不可能接受赫伊莫斯。

    从各种意义上,从各个方面上。

    伽尔兰直起身,他睁开眼看着身前的人。

    赫伊莫斯微垂着头,那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如一条直线。

    他的肩膀绷得很紧,很用力,那肌肉都鼓了起来。湿淋淋的黑发搭下来,贴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眼窝的阴影越发浓郁。

    伽尔兰的双手还按在赫伊莫斯的肩上。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赫伊莫斯的额头。

    然后,他站起身来。

    水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起身的少年身上坠落,掉落在赫伊莫斯的身上,或是掉落在池水中,溅起一圈圈的水纹。

    伽尔兰起身离去。

    他走得很快,走过的石子路上留下水的痕迹。

    只是,在即将离开这个花园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赫伊莫斯仍旧静静地坐在池水之中,垂着眼,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发湿淋淋地黏在他的颊边。

    那就像是一头被遗弃的黑狼,浑身的毛发都湿哒哒的,就这么呆呆地蹲在水坑之中。

    …………

    ………………

    将近傍晚时分,斜在地平线上的太阳还亮着,而天空另一侧已经出现了一点微亮的星光。

    虽然还早,但是宫所里的灯都已经点亮,将整个房间都照得亮堂堂的。

    伽尔兰坐在橄榄木椅上,刚泡完澡,白皙的肌肤上散发着一点热气,微湿的长发从他身后披散下来。

    “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掉进池子里?”

    女官长站在他的身后,一边用柔软的白巾擦拭着王子的湿发,一边低声念叨着。

    伽尔兰回来的时候那浑身湿透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

    后来伽尔兰说是走路和别人说话,一个不留神,就踩进水池里去了。

    塔普提很怀疑,所以才开口询问,她不认为小王子是那么粗心的人。

    可是伽尔兰坐在她身前,笑嘻嘻地就是不说话。

    她摇了摇头,一心一意地擦干手中的金发,不再多问了。

    等她差不多擦干的时候,那一直看着前方像是在出神的伽尔兰突然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

    “塔普提。”

    他说,

    “如果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是那个人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拒绝了你好几次,你还会继续喜欢他吗?”

    “不会。”

    一秒即答。

    “……好快!你不考虑一下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殿下,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别说好几次,哪怕只是被拒绝一次,我就会放弃。”

    “那……如果同样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和你差不多,不,比你还强的那种人,被拒绝了好几次还不肯放弃的话,你会觉得这样的人很傻吗?”

    “虽然和我的观念不一样,但是我不会去嘲笑他,或许是因为我的爱不够深,所以做不到他那样……但是,您说的那个人如果真的做到那种程度,想必是真的很爱对方,爱到甚至可以为之舍弃自己的骄傲的地步。”

    用象牙梳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梳理着手中如丝绒般柔软的金发,塔普提轻声回答。

    “但是感情的事情是没有道理的,没有人规定,他喜欢你,你就非得同样喜欢上他。这只能说阿芙朵弥尔并没有怜悯此人,将风信子的花束送到了那人的手中。”

    伽尔兰下意识转过头,视线穿过那敞开的落地窗,看向庭院中那池水边大片大片的风信子。

    那一簇簇淡紫色的花朵沐浴在火红的夕阳之下,细小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伴随着无数美丽的鲜花而诞生,每一朵花都有着自己的象征意义。

    其中,风信子是代表着悲伤的、没有结果的爱情。

    亚伦兰狄斯人在安慰失恋的人时都会说,你没有错,只是阿芙朵弥尔将风信子的花束送到了你的手中。

    …………

    夜深了,塔普提女官长已经离去,伽尔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

    他不可能接受赫伊莫斯,所以,他下了定论。

    他和他之间不可能再进一步。

    他又一次拒绝了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垂着头,仿佛没什么生气地、静静地坐在池水中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脑中回旋着,挥之不去。

    伽尔兰起身坐起,随手披了一件外衣出了房间。

    他站在水池边,看着那水边那大片大片的风信子。

    细小的淡紫色花朵,聚拢成一簇,纤细而又可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他想着赫伊莫斯,他知道,他在意着、重视着赫伊莫斯,甚至也是喜欢着的,但是,并不是爱意。

    塔普提说,感情的事情没有道理,也没有对错。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可是他……有些心疼。

    就像是一头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养得野性十足、凶狠彪悍的大狼狗,此刻却是一副仿佛要被他抛弃的模样,拉耸着耳朵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里。

    让人看着就有些不忍心。

    夜风有些凉,掠过看着风信子花丛出神的少年颊边。

    突然,不远处的围墙上传来一点动静,敏锐地察觉到那点轻微的响动的伽尔兰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提高警惕,转头看去,随时准备叫守在外门的侍卫进来。

    他一转头,就看见一个黑影身手矫健地从高高的围墙上跃下。

    那动作,熟练极了,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伽尔兰:“…………”

    好歹让他再多愁善感一会儿啊。

    还有,赫伊莫斯这个喜欢在夜晚翻他宫所的围墙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还没等伽尔兰在心里这么吐槽完,那从高高的墙上一跃而下的赫伊莫斯已经一眼看到了站在风信子花丛中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他的行动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走过来的赫伊莫斯一把抓住了。

    伽尔兰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说到了那份上,他都拒绝了赫伊莫斯这么多次了,赫伊莫斯那么骄傲的性格,早该放弃他了才对啊。

    他没有挣开赫伊莫斯的手,只是叹了口气,说:“赫伊莫斯,我想我下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嗯,我知道。”

    “我说过,不管过去多久,我们之间的距离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记得。”

    赫伊莫斯回答。

    “我想了很久,然后有了答案。”

    他说,“你说你不会改变,那就不需要改变。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我之间,你可以一步都不向前走,但是,伽尔兰,你也说过,你不会向前走,但也不会后退一步。”

    “我是说过,可……”

    他那个意思是说,他不会疏远赫伊莫斯,不会对其有隔阂。

    “你也没说,不准我向前走。”

    伽尔兰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赫伊莫斯打断。

    “你不动,就由我来。”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身前的少年,说,“由我来走向你。”

    “我会走到你身边,不管多久。”

    不管多远,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他都会走到伽尔兰的身前,就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抓住这个人。

    他不会放手。

    因为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伽尔兰还微张着嘴。

    可是他看着赫伊莫斯,脑子乱糟糟,半晌说不出话来。

    赫伊莫斯双手握着他的手臂,低头看他。

    那双金红色的瞳孔映着他的影子,在黑夜中亮得像是在发着光一般。

    被那双眼盯着,他觉得自己的心率又开始有些不正常。

    他刚想要说点什么,眼角却不小心瞥到远处的一点灯光。

    心里一惊,他伸手抓住赫伊莫斯的肩将其猛地往下一压。

    “快躲起来!”

    他快速而小声说着,使劲地将赫伊莫斯按下去。

    还好那大片大片的风信子花丛很高,几乎到人的大腿,赫伊莫斯一俯身跪下去,身体就能隐身在花丛之中。

    “王太子殿下?”

    那是一名巡夜的侍女,她拎着一盏提灯,站在不远的拐角处向他行礼。

    “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

    “嗯……我有点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伽尔兰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

    “这边没什么事,你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是的,殿下。”

    看着侍女躬身退下了,伽尔兰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嗯?

    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

    他为什么要这么惊慌?

    他为什么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把赫伊莫斯藏起来?

    他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

    阿芙朵弥尔女神啊……

    黑夜中,快步离开的侍女激动得拎着提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那灯光在她脸上晃动不休。

    她看到了……看到了啊……

    伽尔兰王太子,还有,赫伊莫斯殿下。

    他们……

    ……

    啊,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幕。

    如梦似幻。

    那幽暗的夜色里,他们站在风信子的花丛之中。

    细碎的星光撒落在被风信子簇拥着的那两人身上……

    那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恋情。

    当风吹过的时候,那一簇簇淡紫色的花束在静静相拥的两人身边轻轻摆动着,仿佛在轻声悲叹着……

    风信子,悲伤的爱情,无法实现的悲哀的恋情。

    侍女捂着胸口。

    噢,女神啊,我仿佛也感觉到了那种哀伤的恋情的滋味。

    这是您的安排吗?

    您将爱情赐予了我们。

    它是那么的美好,却又那么的残酷。

    那么的……令人心碎。

    作者有话要说:阿芙朵弥尔: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