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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如今已经八岁了。
年纪虽小,但他生在皇室,长在皇室,幼时就经历了天花之苦,虽然熬了过来,但容貌已毁,平日里难免会被人侧目相看。而他也因此,失去了和他那位天之骄子的皇兄争夺皇位的资格。
若安王自幼所经历的事情,仅限于此的话,或许安王如今,也只会长成为一个有些小聪明,有些小毅力,但仍旧有着孩童的幼稚和童趣。
偏偏他彼时在因天花被毁了容貌之后,还经历了生母的近乎遗弃的行为——虽然那时他的生母沈氏并未亲口说过嫌弃他这个被毁了容貌的儿子的话,但安王萧无坛却是在宫中长大的人。既是在宫中长大,他又怎么会不懂得看一个人是否对他是真的好,除了要听其言外,还要观其行。不但要观这一个人的行,还要观这个人身边的其他人对他的言行?
那时的皇太后虽竭力在安王面前不表现出来嫌恶之色,但她那时因又有了再生一子的打算,对安王自然是敷衍应付为主,安王小小年纪,虽偶有察觉,但仍旧不敢相信自来疼他宠他将他视作依靠和掌中宝的母妃,竟会当真因他容貌而嫌弃他。但是在他渐渐发现自从他的母妃慢慢开始敷衍他之后,母妃宫中的宫人,也照葫芦画瓢,上行下效,开始比他的母妃更加明显的敷衍、应付和怠慢他。
甚至就连他想要去求见母妃一次,都要在外头向母妃的宫人送上“赏赐”,好声好气的叫几句“姐姐”“姑姑”,然后再在外头顶着烈阳等上好一会,他的母妃才会令人传出话来。
而他母妃传出的话,还不一定是愿意见他。
那时的安王,就已经开始在他唯一能依靠的母妃带给他的残酷中开始慢慢成长了。
直至彼时的贵妃娘娘肚子里的那一胎乃是“仙人转世”的流言越演越烈,承光帝也对此有了微词的时候,安王也就是彼时的八皇子,才终于重整衣衫,为着自己而去搏了一搏——那时的他,已经甚么都没有了。
父皇的宠爱,于他来说,从来都是虚无缥缈,不可相信的;太子之位,在那时他的皇兄一日日的不肯相信他的母妃,不肯继续疼爱他这个既是亲弟又是姨表弟的时候,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且因他的母妃的糊涂和他自己的一时冲动,他甚至连得到藩地,成为一个实权藩王的资格都被剥夺;而在他下了那个决定的时候,他甚至连母妃的宠爱,都已经失去了……
那时的安王,虽然比现在还要小上一二岁,但他那时却已经将他打算见到承光帝时打算说的话,做出的表情,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直到他已经可以躺在床榻上,笑着自然的做出每一个或淘气或讨喜的表情,口中无声念出每一个字时,才终于跑去了承光帝面前,请求承光帝莫要留下“仙人转世”的弟弟——因为一个仙人,却只能转世做凡人,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离别苦,岂非是太可怜了么?——当然,这其中到底是不是可怜,仙人转世的话到底做不做得准,就只有安王和承光帝自己知道了。
安王那时虽年幼,但将那等事情在心头琢磨了太多遍,又清楚的察觉到了他的父皇对那个还没出生的“弟弟”的不喜,因此为着自己看不到前程的前路搏了一搏,自请父皇逼迫母妃拿下了那个孩子,并且因此得到了一定的前程。
而父皇驾崩时,又因种种事由,他这个父皇唯二生下的儿子之一,又得了一大块的封地,成为了真正的藩王。
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忘藩地上去。
安王小小的手,握着笔,气定神闲了又写了百字,才终于搁了笔,然后就将这些字送到皇太后手中。
皇太后待字闺中时,亦有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奈何待她进了宫后,先时妄图通过这些手段引来皇帝宠爱,待到后头,发现承光帝只对长姐一人上心,对其余诸妃嫔皆是敷衍而已。甚至等到长姐有孕,她们这等后头进来的低阶妃嫔,更是没有了见承光帝的机会。
好在长姐生育了萧无尘后,母子二人身子都不好,这才使得她得到了机会,以贴身照顾服侍萧无尘数年唯由,终于得来了晋位和生育儿子的机会。
只是也正因此,皇太后因要照顾小小的萧无尘,并且取信于承光帝和长姐,不得不在那时还小小的萧无尘身边,学着宫人模样,日夜照顾着萧无尘,那等琴棋书画,自然是放下了许久。
好在皇太后眼力犹在,翻阅了几张安王所写的大字,就开始夸赞了起来。
然而安王突然一挥手,就要将周遭宫人赶出去。
皇太后一愣,那贴身宫人本来脚步都动了,想了想,又停下来去看皇太后的脸色。
皇太后顿了顿,才让人都离开。
安王这才缓缓开口:“敢问母后,可是因皇兄被幽禁,心中有了甚么打算?”他见皇太后正要开口,微微抬了抬手掌,竖在面前,又道,“儿不论母后有何打算,都先暂且听儿一言,然后再做打算。”
安王小小年纪,就已经经历了不少事情,他现在显然明白,父皇死前若是甚么都不给他留下,也不册封他的母后,或许他将来还能富贵一生,他的母后也能在宫中过着不好不坏的太妃日子,然后终了一生。
然而他的父皇的心思,着实太令人难以捉摸了。父皇驾崩前留下那么一手,害得他不得不站在了萧无尘的对立面。现在他年纪还小,不到去往封地的年纪便也罢了,但等到一旦长大……
安王微微眯眼,怕是到时,他那位皇兄必然留不得他。
安王原本就在等机会,想着是否要将自己的藩地主动送还给皇兄,以此留下性命。可是现在……既然摄政王和皇兄二人翻了脸,那么,安王心想,或许,比起皇兄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傀儡皇帝,摄政王更愿意要他这样一个年幼的傀儡皇帝。
而他亦愿意等。
待到他长大的那一日……
至少,他现下若是去投靠摄政王,说不得摄政王就愿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甚至,他已经“杀”了一位同胞皇弟了,也不介意去做摄政王的刀,去杀了他同父异母的皇兄。
长乐宫如何,萧无尘暂且不知。
他此刻刚刚转醒。
或许也不能说是刚刚。
他醒了有一会了,只是这会子才终于积攒下了力气,开始和阿哑说话,并且微微侧头,打量了如今竟是安静了那么多的宫殿。
阿哑原本还在掉眼泪,瞧见萧无尘睁开眼唤他,立刻“啊啊”的叫了起来。
偏偏他的“啊啊”声的含义,此刻还有些头昏脑涨的萧无尘并不能分辨清楚,只微微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阿哑这才回过神来。
还好他刚才没用上比划——他跟着陛下多年,虽然陛下不能看明白他的每一个手势,但只要他比划了,陛下定能听懂他刚才在告状,且还说了阿药的事情。
还好,还好。
阿哑在心中苦涩的想,陛下还在病中,即便是没有摄政王之前的威胁,他也不能说出阿药的事情,让陛下心中难过——他可是记得真真的,陛下是心病,心思太细,想得太多,总归是对身体不好的。
于是阿哑很快打起了精神,这才对着萧无尘比划了起来。
萧无尘看了一会,就道:“所以,摄政王所做的,就是把朕关到了宫里,然后衣食住行,都还和原先相同?”
阿哑一顿,如何相同?他们的陛下从前都是前呼后拥的尊贵,现下只剩下他一人照顾,如何能算是相同?
然而阿哑心中替萧无尘苦,萧无尘却是忽而一笑。
“唔,竟是如此么?”他虽在病中,面色苍白如纸,然而因面容俊逸,即便是病中这一笑,如同皓月流光,竟是也惹得看得人面上微红。
那躲在暗处的暗卫就是一呆。
阿哑也是一呆,好在他跟萧无尘跟的久了,很快反应过来,又有些愤愤不平的比划了些甚么。
萧无尘微微笑了笑,道:“若他不曾做其他过分的事情,阿哑也莫要怪他了。皇叔……”他咳嗽了一声,被阿哑喂了水,发现水并不是他常喝的温水,而是微凉的水,下意识的皱眉,顿了顿,才又道,“朕从前对他不起,他现下生气,也是应当。皇叔那时没有杀朕,显见是没想过要真的性命的。只要他莫要再做那等侮辱朕的事情……权力一事,他若要,朕便给。”
“朕比不与他相争。”
当然,以他如今的身体,他也暂时争不过就是了。就是将来身体好了,争得过了,争来了,又哪里能以身体的康健,花费在繁琐之事上呢?
萧无尘叹了口气,就见阿哑又比划了起来,“说”是让他等一等,他这就跑去让那些侍卫把热粥送来,待萧无尘用了膳,过一时再吃药。
然后他就阿哑抹了把自己的汗,跑去和侍卫交谈了。
皇叔啊。
萧无尘闭目休息。
那暗卫等了一会,见萧无尘不说话了,想到王爷的吩咐,于是很快就悄然离开,然后让其他人替换了他盯着萧无尘,接着就往甘泉宫的侧殿去了。
——是了,萧君烨以自己要代替皇帝处理政务,并且还要时不时接受偶尔“醒来”的皇帝为由,竟是住进了甘泉宫的侧殿。
那暗卫进去后,很快就把萧无尘醒来后和阿哑的对话和神情说了一通。
他以为他的话会得来下一步的命令,结果就见摄政王拧了拧眉,忽然问道:“喝水都要皱眉?那水不好喝?”
暗卫:“……大约是素日里照顾陛下的人太多,喝的水都是温热的,今日照顾的人只有阿哑,那水凉了些,倒也是有的。”
萧君烨“嗯”了一声,半晌,才嘱咐了几句。
暗卫怪模怪样的离开了。
等到入夜时分,萧无尘因病还没有好全,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阿哑原本还想强撑着不睡,结果给自己灌了杯茶醒神,不知怎的,就直接歪着脑袋,睡得都趴在床边了。
萧君烨此时才悄悄来了萧无尘的寝宫。
寝宫里极其安静。
虽然平日里因萧无尘好静,寝宫里也很安静,但今日的安静,显然是因没有人,才有的冷清。
他缓缓走到萧无尘的床边时,阿哑已经被人拎走了。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坐在了萧无尘的床边,俯视着床上的人。
旁人病了,都会显得有些难看。偏偏萧无尘病了,却更加好看了。
好看的让他忍不住看了又看,之恨不能……
萧君烨喉结一动,想了想,就把少年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淤青的脖颈。
萧君烨目光立时一黯。
他伸手在萧无尘的脖子上的青痕来回摸了几遍,萧无尘睡得沉,始终都没有醒。
于是他俯下身,开始亲吻萧无尘脖子上的青痕。
因为愧疚,所以,才愿意纡尊降贵,同意和他在一起;因为愧疚,所以,才愿意忍受他掐过他一次并且故意幽禁和冷落他的事情;因为愧疚,所以,才会愿意做他的“妻子”,雌伏在他身.下,以取悦他么?
这些,都仅仅是因为愧疚?
萧君烨的呼吸开始加粗,又亲吻了几遍那些青痕,待发现萧无尘微微有翻身和醒来的迹象,突然自己坐直了身体,大手又覆上了萧无尘的脖颈!